唉……我长叹一声在内心,撩起袍子,认命地跪下去。
“二爷不用跪,”刘大公公一步抢上来托住我。
“啊?”我狐疑地看着他,不跪,找砍啊?
“皇上说了,二爷站在接旨,”刘大公公殷勤地对我笑,“皇上口谕:赵……小猪,你中了进士,朕得恭喜你……”
我靠,恭喜你太后的!
“朕问问你,这些年来一门心思读圣贤书了,可有把朕这儿时玩伴给忘了?”
“不敢,”我垂下头,人都说儿时的创伤是最深刻的,所以,我没忘。
“好,既然如此,”刘公公笑得愈发殷勤,“明儿来宫里一趟,朕请你吃绿豆糕,喝个茶……二爷,皇上口谕就这些,二爷,皇上宠你宠得紧啊!”
“哪里,哪里……”白花花的日头下,晒得我两条腿发抖。
“二爷,”刘公公将我拉到一边,稍稍回避他身后那帮后生,做出一副你我自己人的模样来,“二爷当年何必急着出宫啊?要是当年再同皇上多处个两三年,如今弄个御前带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何必要考那么麻烦,说到底,皇上还是向着二爷的,老奴说一句泄露天机的话,二爷这次中,还不是天龙降下福瑞了。”
“呃……”我愣在当场。
三魂七魄走了一大半,我说呢,怎么打油诗也能中榜,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qiáng颜欢笑,我看着眼前那还被小狐狸蒙在大鼓里的刘大公公……你问我当年为何急着出宫?
你想啊,一个六岁的小娃儿,一宿一宿的做噩梦,做了噩梦便叫一个人的名字。
我家老太太能不bī着我爹,把我从那小魔头手里拎回来吗?!
“其实啊,”刘大公公再压低声音,“皇上也可怜见儿的,老奴看皇上从小长大,这宫里宫外险恶啊,皇上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就见和二爷您在一起,还热闹些……”
刘大公公眼一抬,鼻音里带上了些哽咽。
我赶紧掏出了手帕子,给他老人家抹眼泪。
心想,凡天底下都是这样的。
比如说,一条食人蟒养了一条小食人蟒,自然也觉得小食人蟒可怜见儿的。
如果它养了一只赵小猪,就不会了,只会恨猪不成蟒!
就像我爹。
“二爷,”刘大公公拍拍我的手,“咱家先回了,二爷明儿正午记得宫里来,皇上不说,咱家也给二爷预备了好吃的,记得来,记得来……”
“嗯,嗯,”我诚恳地点头。
我敢不记得吗?!
我要是忘了,那小狐狸肯定那么轻轻地一笑,道,“既然你那脑袋也记不住事了,不然砍了,省得带累。”
“祖母……”
送走刘飞刀,我一路哭奔到祖母起居的正房。
“孙儿大祸临头了!孙儿又要倒霉了!祖母,救命啊……祖母!”
我从正厅奔向正房,途中奴才、小厮、丫鬟频频伸手拉我。
“二爷,又哭什么呢?”
“二爷也带我们玩?”
“二爷演夜奔呢?”
……
“鬼叫什么,”一道沉沉的嗓音从天而降。
我刹不住了,一头撞在我爹身上。
“爹……”
【三】
“去,一边站着去,”我爹大手一抬,他身边那些清客相公们也不敢劝,好在,也不过就是站个壁角,也不会皮开ròu绽得没法跟老太太jiāo代。
议事厅壁角放着一张高几,高几上又放着一盆扭曲得极其绮丽的盆景。
能把青松拗成麻花,还三迷五道地乱打结,这做盆景的功力可见一斑。
要不是今天被罚站,我还真没注意过家里的议事厅还有这么个玩意。
想此刻,我与这盆景麻花拗青松,两两相对劈qíngcao的一幕,以我赵家世代地灵人杰,恐怕过去一百年没有过,将来一百年也不会有了。
正如文坛前辈陈子昂先生感慨过的:
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等意境,这个盆景,在赵家几百口人中,唯我赵小猪领略过,一股子慨然之qíng在胸腔内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