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抬头看着眼前的紫锦车帘,微微提高了声音:“微臣不知两位大 长公主有何差遣,还请公主直言吩咐。”
厌翟车里,千金大长公主长长的翠眉紧紧地蹙了起来。按原先的打 算,今日过来先要给裴行俭一个下马威,起码也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下跪上半晌再说,可这位竟是越发刁滑了,言下之意显然要下跪可以,恭送离开; 要上门做客,那就进门再说,仿佛吃准了她们断然不会就此离去。如此一 来,倒也不好斥责他是身居选官便轻慢皇室……另一辆车里,果然传出了常乐大长公主淡漠的声音:“听闻贵府暖宅, 今曰我等不过是想跟库狄夫人道声恭喜,冒昧而来,只望裴少伯莫要 嫌弃!”
听着这沉稳的语气,千金眉头顿时一松,点着紫糙口脂的jīng致朱唇边 慢慢浮出了一丝冷笑:也是,自己着什么急呢?难不成少了道开胃菜,今 日还吃不上这顿jīng心准备的宴席了 !
车子一动,微微起伏两下,转入了裴府的外院。千金心里不知为何也 是一动,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挑起车帘往外看了几眼。这院子颇为宽阔,沿 着外墙是一溜齐整的倒座房,内墙一侧则是长廊,一色的白墙黑瓦朱楹,屋 前廊外点缀着垂柳腊梅,不过是最寻常的格局,但不知是因为占地宽广还 是布置疏朗,看去竟是格外的古雅大气一不愧是,他的手笔!
想到那个能把本色麻衣也穿出别样风流的身影,她心头一时也说不出 是个什么滋味。直到耳边传来低低的一声“大长公主”,才蓦然回过神来。 厌翟车已停在西边的门屋前。车帘掀起,不远处裴行俭修长的身影顿时跳入了她的眼帘,他正低头跟身边的库狄氏不知在说些什么,眉目之间 竟是一片令人心安的温和宁定,仿佛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天塌下来也不打紧;库狄氏也是眉目舒展,嘴角含笑,身上海棠红披风把那点笑意衬得格外宁静柔美……侍女的手伸了过来,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小心:“公主?”千金玉葱般 的手指缓缓搭了上去,目光依然落在帘外那两张有着说不出的神似的面孔 上,下意识地扶了扶头上的赤金花钿,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了车厢。
马车外,踏脚、毡毯等物已是一应俱全。裴行俭此次再未犹疑,上前两 步,在大红毡毯上顿首行礼:“微臣见过两位大长公主。”琉璃跟着肃拜了下去:“妾库狄氏恭祝两位大长公主金安。”苏庆节与罗氏也是举手加额,屈身而揖。
千金大长公主仿若未见,站在车头意态悠闲地游目四顾起来,眼角的余光在几人的背脊上一扫,心头终于多了几分快意。只是她的那点愉悦还未升腾到嘴角,耳边就传来了常乐平淡的声音:“免礼。”
千金吃惊地转头看了过去。常乐用下巴往前指了指,微微摇头,显然 是示意此处并无外人,让他们再跪多久,都于事无益。千金暗暗撇了撇嘴, 到底不好多说,只得面无表qíng的与常乐一道下了马车。
裴行俭又客套几句,便侧身恭送她们进门。琉璃引路,罗氏作陪,十来 个侍女嬷嬷拥簇着两人,一行人浩浩dàngdàng地走进了内院。
却见西路的这处主院愈发显得疏朗开阔。正中只有一栋堂屋,亦是白 墙黑瓦,重檐深长,只用赭石色勾勒出了立柱窗栏,却自有一份高华典雅。 这也罢了,难得的是,不知从何处引来的水流几乎将整个堂屋环绕了一圈, 除了迎着正门的那道平直石桥,还有数座小桥曲曲折折地通往三面回廊和 四角上的阁楼,加上南墙下大片翠竹,水岸边的几簇奇石,纵然是在这冰封 季节,也仿佛有杏花烟雨的江南秀色扑面而来。
莫说千金惊讶之下几乎忘了举步,连常乐的步子都缓了缓,片刻后才淡淡一笑:“早便听闻贵府景致绝佳,果然是名不虚传。”
琉璃回头笑了笑:“大长公主过奖,都是麴县公的手笔。”
千金胸中好不酸涩,看了看那几块玲球剔透的湖石,不由冷笑道:“库 狄夫人何必过谦!夫人原是身家丰厚,莫说这屋宇,就是水边这些湖石,满 长安城里都难得寻出几块来,当年我那位号称最爱奇石的姊姊,只怕也要 自叹不如!”
什么自叹不如,这原本就是十娘庐陵留下的珍藏,乔家大郎因为自己 所托,没法子才送给麴玉郎赶工用的,倒是给裴府充了好门面!常乐心里 一阵发堵,忍不住转头瞪了千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