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含笑低声解释道:“延休,庆远,都是荫佑长久之意,原是好名字,日后四郎五郎走到哪里,说来都是一番体面,也省得你为难不是?”
荫佑长久,莫不是这位圣人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事qíng,所以要在裴行俭面前画个大饼?至于省得自己为难……琉璃将纸放在了被褥上,默默地咽下了胸中的悔恨。
三郎踮着脚看了几眼,大声念道:“什么休,鹿远。”
裴行弯腰抱起了他:“三郎真聪明,不过这可不是鹿字,这个是延休,这个是庆远,是你两个阿弟的名字,就像三郎的大名叫参玄一样,你是做阿兄的,可要帮他们记牢了!”
三郎忙不迭地点头,小ròu脸上写满了责任感。那边的四郎和五郎却不大买账,比赛般哇哇地哭了起来,嗓音比刚出生的时候洪亮了何止一倍。裴行俭忙过去抱抱这个,哄哄那个,当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琉璃的目光也在三个孩子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裴参玄、裴延休、裴庆远……所以,她心里一声长叹,暗暗握紧了拳头:
革命尚未成功,大娘仍须努力!
第六章 斯人已逝 祸事未已
四水环绕,天下之中。
从山道上远远看去,坐落在伊洛河谷里的洛阳城和长安倒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四面厚重的huáng土城墙围出一个雄浑的方正轮廓,也有二十多条横平竖直的大街将城池分割成棋盘般齐整的一百多处里坊,还有满城的huáng叶红枫掩映着层层粉墙黑瓦;只是城墙内外到底多了好些波光粼粼的河道渠沟,浩浩dàngdàng的洛水更是横贯东西,将整座城池截成了两段。大约正因为有这些或平直壮阔或蜿蜒清澈的水面,这座都城显得格外gān净而疏朗,就连西北高地上巍然耸立的皇宫,都仿佛带着种超越红尘的明丽。
琉璃站在半山亭边的树荫里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戴上了帷帽。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洛阳,在九月的明净天空下,它整洁秀丽得仿佛可以直接收入画卷,琉璃却只觉得迎面chuī来的山风里,分明已带上了深秋的寒意。
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家休养生息,好容易将养得差不多了,在中秋前搬到了终南山下的别院里,谁知没逍遥几天,荣国夫人府的管事娘子就找上门来:杨老夫人病重,除了自家后辈外,还想见琉璃一面。这种事琉璃固然无法推脱,便是裴行俭也不好拦着,只再三叮嘱了路上不可太过劳累。杨府的人也格外体贴,这一路行程虽然紧凑,安排得倒是颇为周全,可琉璃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此刻真正瞧见了洛阳城,这种感觉竟是又重了几分。
一旁的车夫看了看日头,赔笑道:“夫人,这里看着离城近,走起来还要一个多时辰。”
琉璃点了点头,扶着紫芝的手上了车,刚刚坐稳,马车便动了起来,顺着蜿蜒山路直奔城门。果然又走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城下。
琉璃忍不住挑起车帘看了几眼,前面是洛阳城的正南门定鼎门,城门厚重,门dòng深长,两块巨大的石墩分出三条门道,城门上则是一座双重飞檐的雄伟门楼。这也罢了,门楼两边还对峙着高耸的城阙,又有飞廊连接,浑然一体,看去竟比长安的明德门更壮观几分。
正是日暮时分,城门前熙熙攘攘,进城出城的马车行人排得老长。她坐的马车却是并未减速,车夫一抖马鞭,两匹骏马对着正中的门道疾驰而去。有门卫上前两步作势要拦,大概看清了马车上的标志,又忙不迭退后两步,让出了道来。
到了城内的宽阔大道上,马车更是跑得飞快,眼见前头不远处已是横跨洛水的天津桥,才转向西边,在第二处里坊西边的一处宅院前缓了下来,正是荣国夫人府。
琉璃一路看过来,心里多少有些吃惊,洛阳的繁华丝毫不逊于长安,定鼎门大街上不但车水马龙,路边的运河里也是舟船来往,比路上还要热闹几分。可一进这教义坊,眼前却是蓦然换了副景象,道路两旁莫说朱门大户,便是蓬门小户都不算太多,好些地方还能看见荒糙断壁——就算荣国夫人是来洛阳养病的,这地方也清静得太过了吧?就连这扇乌头大门都平实无华,唯有门前的八对戟槊和木制行马,彰显着府主的品级身份。
马车从侧门进去,很快就停在了内院门口。琉璃弯腰出了车门,只见这外院也是中规中矩,白墙黑瓦,青石朱栏,若是寻常官宦人家,自然也不算差,可作为如今的荣国别院,琉璃只想再揉揉眼睛。待得瞧清从门内迎出来的几个身影,她更是吃了一惊——走在前头的正是阿霓,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的身量消瘦了何止一圈?模样则老了十岁,此时脸上眼里倒满是笑意,离着琉璃还有两三步路,便屈身行了一礼:“夫人一路上辛苦了!”琉璃忙上前扶住了她:“不必多礼,老夫人身子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