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喉咙里“咕噜”一声,简直忍不住要扑下马背去尝一尝这猎物的滋味,可惜山路回环,很快就将那张立刻就要大笑出声的苍白脸孔遮断在道路的那一头。
这一路回去,侍卫们心里都有些忐忑,恨不能早些回到洛阳才好。李 贤的青聰马却是越跑越慢。年轻的沛王端坐在马鞍上,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大约是因为头顶的烈日太过刺目,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眸子深邃莫测,仿佛在一瞬间已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刚刚转过一处拐角,前面有七八辆马车迤逦而来,有人眼尖,立时低声叫道:“殿下,前头似乎是裴侍郎。”
裴侍郎?李贤一怔之下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前面的车队前那翻身下马、抱手致意的青衫男子,可不正是吏部侍郎裴行俭?而与他并辔而行、向这边欠身行礼的女子容貌打扮都与寻常贵妇不同,一身胡服,褐发雪肤,想来就是那位库狄氏。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这位华阳夫人在贺兰敏之一事上的种种反复,李贤心头更是五味杂陈,乱成了一团,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风度礼仪,一夹马腹,催马快行而过。
裴行俭并没有在意,李贤一走,他便重新踩镫上马,把刚刚放在车上的四郎又捞回了怀里,低头继续教他拉缰绳。倒是琉璃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沛王是打猎回来么?怎么马上什么猎物都没有,难不成还没开始打? 看他们的脸色,倒像是刚刚被黑熊撵了好几十里……”
裴行俭不禁失笑:“你又胡说了! ”沉吟片刻,他抬头望了前方一眼: “沛王多半是专程给人‘送行’的,咱们再走一段,说不定会遇见贺兰敏之。”
琉璃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那贺兰敏之他……” 裴行俭笑道你可曾见过有人去打猎箭筒里居然没带上几支箭的? 那一脸的戾气,自然是去寻仇,不过瞧着他们的神色,倒不像是得手了的样子。”
琉璃松了 口气,随即又有些犯难,想了半曰还是踌躇道:“咱们要不要换条路走?”
自打得知贺兰敏之被流放的消息,她心里就一直有点乱。裴行俭倒是安慰她说,如此处置,只会让天下人都觉得圣人对后族格外宽宏,对武后并无坏处,可她心里担心的又岂止这个?她更不明白的是,贺兰敏之居然没死,是自己记错了吗?还是历史已经被改变了?这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想到待会儿也许会见到贺兰敏之,琉璃心里的这种烦闷不安也愈发qiáng烈起来。
裴行俭好笑地瞧了她一眼:“你心虚个什么,就算如今人人都以为是你告发了他,可你自己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结了?”
琉璃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想瞧见他。”这谣言之所以会传开,自然是武后故意要让她背上忘恩负义、见风使舵的名声’她总不能跟贺兰敏之解释,自己不但没告发他,反而因为要救他一命而得罪了皇后;她更不想看见他潦倒落魄的样子,不想因此去猜测,他到底还能活多久……只是马车一路西行,不知贺兰敏之是换了路线,还是因为疗伤进了店铺,琉璃竟是压根就没有瞧见他的身影。
直到漫漫长夏终于过去,秋风再次chuī动洛水,这位昔日大唐第一公子的消息才从遥远的南方传了回来一他在韶州驿馆里上吊自尽了,用的是一根羊脂玉柄的华丽马鞭。
谁也不知道,这位在流放路上步行了数千里的犯人,身上为什么会带着一根马鞭。
琉璃听到这消息,先是松了口气:自己果然只是年纪大了,记xing坏了, 贺兰敏之可不就是这结果么?随即又觉得有些羞愧,有些怅然。裴行俭却不容她多想,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不说这些了,三郎他们的小书院已经 收拾好了,只缺了处石铭,我想了几个都觉得不大好,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
给孩子们准备的书院就在裴行俭的外书房的边上,不大的庭院收拾得极为齐整,绿萝成荫,桂树飘香,迎面是一块jīng致的卧石,一棵斜出的古松横卧其上。裴行俭指着石头的空白处道:“就是这里,正好能刻几个字。”
这种布置倒是有些眼熟。琉璃四处看了几眼,跟着裴行俭进了院子的书房,靠窗的案几上铺着几张白纸,上面果然已经写了不同的题词,什么 "仁德在斯,功业有路”,什么“遵道而行,焕然文章”,龙飞凤舞,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