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笑道:“婉儿过奖,琉璃之所以能有些许长进,不过是因为遇到了明师。”
武后感兴趣地问道:“你还有这番奇遇?却不知遇到了哪位丹青高手?”
琉璃扬眉微笑:“自然是天、地、山、河!理论埋首丹青三十载,此番出门,才明白自己以前为何总画不好山水,原因无他,不过胸襟狭窄,容不下山川河流罢了,纵然竭力描绘,也抓不住半点神韵。如今以天地为师,以山河为范,才终于能窥见一丝山水真意,也算是不负太后所托!”
这话自有豪qíng,武后心胸不由为之一慡:“说得好!”她瞧了瞧琉璃,又看了看那幅华山图:“你虽说自己不辛苦,我却不能让你白白跑这一趟,却不知你眼下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qíng?”
这话一问,屋子里顿时又静了下来,众人瞧着琉璃目光都变了。武后对身边的人向来一诺千金,既然这么说了,那无论华阳夫人求的是什么事,多半都能答应,这样的体面,这样的机缘……琉璃低头想了片刻,扬起了一张笑脸:“琉璃只想伺候太后过完这个年,待到chūn暖花开之时,再为太后去画中岳嵩山!”
武后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你倒是画上瘾了!”
琉璃点头:“太后明鉴,琉璃原是有些私心的。琉璃出身微寒,见识浅薄,蒙太后赏识,方有今日,可论才华文章,固然是不及婉儿半分;论处置庶务,其实也不如团儿周密细致。每每念及,深自惭愧,不知留得此身,究竟何用?思来想去,自身所长者,除了这点忠心,也不过是一支画笔而已。
太后,您母仪天下,富有四海,什么人不可得,什么事不可为?您却体恤民力,不肯轻易远行。大唐的万里江山,那昆仑之巍峨、江南之秀丽,于太后而言,到底只是耳闻。琉璃不才,愿替太后踏遍这山山水水,将天下美景绘于画面,献于案前,以报答太后对琉璃这三十年来的恩qíng!”
武后心中震动,良久无言,是啊,巍巍昆仑,烟雨江南……自己纵然坐拥天下,可这些美景,到底也无法亲眼瞧见。回头看着那画面上如刀斧劈削的西岳华山,她只觉得胸中一阵火热,点头叹道:“好!你既有这份心思’ 我便如你所愿!”
琉璃退后半步,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多谢太后成全! ”她跪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得多灿烂,却仿佛有种难言的感染力, 满屋子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些笑意,站在屋角的韦团儿更是笑得欢。
上官婉儿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库狄夫人事上忠谨,待下宽和,做事又有手段,宫里人人jiāo口称赞,可不知怎地,每次瞧见她,自己却总有种莫名的压力,如今她能自请出宫,的确是好事一桩!想到此处,她展颜笑道:“太后英明,不但成全了华阳人的心愿,便是天下的那些山山水水,日后也有了呈于御前的福气!”
武后瞧着琉璃的笑脸,心里却是一动,略一思量便问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你若四处奔波,家里只怕会愈发顾不上了,那几个儿郎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不假思索道:“他们都还小,自然还是以学业为重。眼下大约也只有三郎勉qiáng能当差,太后若不嫌犬子粗笨,随便指个地方让他历练着,琉璃感恩不尽。”
武后点点头,却又不经意般问道:“听说你家三郎的岳家乃是王方翼?”
琉璃心里一沉,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也只能垂眸点头: “正是。”
武后感慨地长叹了一声:“裴尚书的确是断人如神,他看中的将领都有些手段,可惜,才德却是难以兼备。程务挺固然不必多说,王方翼这两年与程务挺也是越走越近,谁还记得裴守约当年的提携之恩?你说得对,能背友者便能叛主,日后他们只怕是连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不如,”她笑微微地瞧着琉璃的眸子,放缓了声音,“今日我就帮你出了这口气吧?”
琉璃顿时怔住了,入宫两年,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的自然是报仇! 程务挺不但诬告守约,还在丧礼时大放厥词,这笔账她一直记着;至于王方翼,前年得知他智破突厥后,她也曾满怀希冀,谁知去年他就和程务挺合兵平叛去了,因配合得好还封了个郡公!那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守约大概是真的走了,所以王方翼才如此急着自谋前程。对此,她不是不痛,不是不怨的。如今,这两个人的生死居然可以由自己来决断?自己居然可以在出宫前亲手报了这个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