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休略一犹豫,低声道:“母亲先歇息片刻,儿子稍后再过来给您请安。”
琉璃知晓他担忧自己,忙笑了笑:“不急,今日还早,你先忙你的,待会儿我让紫芝去看看能不能做些新鲜可口的菜出来,这几日吃得着实有些腻。”
延休松了口气,告辞退出。琉璃沐浴更衣,又打发了紫芝下去洗浴准备,自己呆呆地坐在屋里,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看越熟悉,恍惚闻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她正惘然出神,门上突然传来了几下轻轻的敲击。
这一幕实在熟悉得惊心,琉璃不由“腾”地站了起来:“谁?谁在外头?”
门外响起的,居然是一个并不陌生声音:“是我。”
是她?琉璃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走上两步沉声道: “请进!”
木门一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胡服,手里还提着个半新不旧的食盒,’却依然显得举止优雅、气度不凡;待得缓缓取下帷帽,黑纱后露出的面孔更是清雅秀丽,赫然正是早已在流放路上“bào病而亡”的崔十三娘!
上下打量着琉璃,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夫人好深的养气功夫!”
琉璃笑了笑:“还是不敢跟你比。”历经生死剧变,崔十三娘看去居然变化不大,眉宇之间虽多了些风霜之色,整个人却愈显沉静。
崔十三娘看了琉璃一眼,’随手放下帷帽食盒,自己往条凳上一坐,长长地舒了 口气:“认识这么多年,咱们总算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夫人又何必过谦?”
琉璃也坐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两年里,我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崔十三娘“喔”了一声,秀眉微微挑起:“是‘这两年’么?那就容我先 问一句吧——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份的?难道是这两年我有哪点做得不够好?”
琉璃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阿凌的面孔,只是念头一转,还是淡然道: “你忘了我在宫里是做什么的?你在武后面前说了些什么话,难道能瞒我一辈子?再加上明崇俨的事,你是什么人,还用得着我去猜?”
崔十三娘恍然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听说过,这两年你在宫里很是会收买人心’却还是低估你了,难怪最后会一败涂地! ”
琉璃摇了摇头:“你从来都不是低估了我,而是高估了你自己。”
崔十三娘脸色一变,沉默片刻才道我的确是高估了自己,我原以为 只要自己够用心够努力,就能改变命数,没想到,最后不过是成就了你们这些人!”
“只是我还有两件事想不明白,一是曰食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天会有日食,做好了套等着我去钻?还有,去年重阳之后,你对子隆又到底做 了些什么,让他……让他就像变了个人! ”转头盯着琉璃,她的神色变得极为凝重,“这一年,我曰夜想的就是这两桩事,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
那她知不知道,自己等着她这一问的时间更长?琉璃看着崔十三娘微微一笑:“好说!我的确早就知道那天会有日食,不过你会赶着那时辰过来找我,却是意外之喜;至于去年重阳,我只是问了裴炎一声,你有没有告诉过他,太后接下来就会改朝换代,登基称帝?而他裴炎,已是武周夺唐的第一功臣。”
这一次,崔十三娘沉默的时间更长,好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 了,我明白了!原来我当真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改变不了子隆,更改变不了历史,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就像俄狄浦斯王……”她的眼神渐渐变得空茫, 连眼角隐隐的皱纹仿佛都深了几分。
看着这张骤然灰暗下去的面孔,琉璃心头不知为何竟没有预料中的舒 畅,反而也有些空茫,脱口叹道:“我们自然改变不了历史,因为我们自己,就是历史!如果没有你我,说不定事qíng根本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我们自己就是历史? ”崔十三娘低声重复了两遍,突然抬头瞧着琉璃 冷笑起来,“你是早就知道了吧!这几年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就是因为知道子隆会因反对武后而死,我才会那么殚jīng竭虑地接近武后,效忠武后;殚jīng竭虑地去说服子隆,让他为武后鞍前马后地效劳,为她上台扫清一切障碍;结果’却是一步步落到了自己最害怕的宿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