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静静地看着琉璃,没有出声。琉璃念头急转,索xing把声音放得更低:“你也见过周国公了,不知他如何与你说话,反正他这回见了我,那眼光语气,竟像是见了仇人,你想还能是因为什么?我真有些想不明白,世事怎会如此难测!当年他还叫过我‘小姨’的。其实那时魏国夫人也最喜欢来找我玩耍,她那时才六七岁,我如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她穿着牡丹夹缬小裙子的模样,怎么一转眼……”话未说完,身上一暖,裴行俭已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琉璃原本该松口气,只是感受到他身上那温暖熟悉的气息来,眼中不知怎地竟是一阵莫名的发热,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裴行俭的声音里也带着叹息:“琉璃,那些不打紧的事,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在敦煌时,你劝我不要cha手天家事务,如今看来,他们武家之事只怕比天家事务还要棘手,你能不能也想法子远着他们些?”
琉璃心中越发堵得难受,她也不想掺乎这些事,却不敢当真与武家疏远,因为她有三郎,因为她不知道三郎未来会怎样。裴行俭可以做个纯臣,她却想多攒些qíng分,让三郎在即将来到的乱世里多份保障。这念头或许的确是一厢qíng愿,但只要想到三郎,她就没法对杨老夫人说出那个“不”字来。而此刻听着他的温言 ,一个简单的“好”字,似乎也变得重若千钧,无法出口……裴行俭深深地叹了口气:“琉璃,你到底在担忧什么?既然荣国夫人并不是诚心扣住你,你若真的想回来,自然能有法子,为什么会耽误这么久?你看看自己的神色有多疲惫,倒像是煎熬了好几日!以前你总怪我凡事都不跟你说,如今怎么自己也是什么事都瞒着我?”
琉璃心头一阵刺痛,踌躇半晌,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守约,我不是想瞒你,我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荣国夫人这回叫我过去,是因为韩国夫人突然想要出家,她让我劝劝韩国夫人,我也的确设法劝了。原想着毕竟亡者已逝,活着的人更要紧,若让她怀着一腔怨气做出些什么来,对谁都没好处。可等我真劝住了她,才发现,韩国夫人有怨气时,还有些jīng神,一旦什么都看开了放手了,不但整个人都灰了,jīng神也越来越恍惚。看着她如今的模样,我心里实在难受得很。”
“守约,我想不明白,到底是让大家面上好看些要紧,还是让她心里好过些要紧?我到底是帮了人,还是害了人?我是不是太过自私凉薄,损人利已……”
裴行俭搂着琉璃的双臂紧了紧,沉声道:“你胡思乱想什么?”
沉默片刻,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琉璃,世人多是趋利避害,纵然为了一己之私害了旁人,也会找个借口便心安理得,只有你这样的痴儿,才会想了又想,唯恐自己做错,又怎么能算是自私凉薄?”
“只是世事难料,对错祸福都在一念之间,如何选才对,从来都是难说。从前我也曾想过要趋利避害,也曾不知如何抉择。恩师告诉我,凡事不能想那么多,也不必想那么多,只要凭本心行事,俯仰无愧,便放手去做。这么些年来,每到难以抉择之时,我便会想起恩师的教诲,因此这些年里,我虽也曾看错过人,做错过事,但回想之时,却不至于羞耻难堪。我不后悔。”
“此次韩国夫人之事,你并不算做错,结果如此,也不是你可以预料。你心中之所以不安,或许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如此行事,有违你的本心。琉璃,你原是重qíng谊胜过计较利害对错的人,何必勉qiáng自己去做那些旁人觉得对的事?纵然是天下人都觉得对,只要你自己觉得不对,又如何能够心安?”
“只是如今事qíng已经过去,你能做的都已做了,就不要再想了吧!”
琉璃喉头发紧,不敢出声,只是咬紧下唇点了点头。他说得对,她是过不了自己这关,她无法像旁人一样心安理得地劝说武夫人多为日后着想,为儿子着想,因为没有人比她清楚,无论武夫人怎样做,都改变不了贺兰敏之日后的结局……裴行俭轻 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却一字字说得清晰无比:“你只要记住,日后再遇到为难的事qíng,不妨多问问自己,若是问心无愧,便放手去做,若是心中不安,就绝不沾手。就算选错了也不打紧,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