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原本正笑得开心,突然见琉璃起身要走,忙“啊啊”大叫了两声。琉璃笑嘻嘻地回身捧住他 的脸蛋,轻轻一挤,手心里顿时出现了一个滑稽的鬼脸:“小鸵鸟,明日到了月牙泉,阿娘非得给你洗上十遍脸不可,看你能不能将头扎到沙丘里去!”
三郎傻傻地瞪大了眼睛,待听见“洗脸”二字,才 “呜呜”地抗议起来。琉璃松开手,满意地看见这张小脸又皱成了十八个褶的包子。她拍拍手转身出门,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裴行俭无奈的声音:“三郎莫怕,莫怕!阿娘唬你玩儿呢,什么鸵鸟……”
琉璃脚下差点一绊:糟糕,自己怎么连非洲特产都顺口说出来了!
她心里忙忙地编好了一套说辞,又反复过了两遍,觉得无甚漏dòng,这才安心了些许。只是这一日直到晚间把三郎哄得睡着了,裴行俭也没问到鸵鸟,倒是笑吟吟地直问:“你听见三郎适才叫我了么?他真真聪明!”
琉璃小心地把三郎放在榻上,掖好了被子。听得这句自称自赞,忍不住腹诽:会叫你有什么稀奇的?会叫我了才是真的聪明好不好——长安话里“爷”的发音类似于“呀”,“呀呀”或“啊呀”当然比“阿娘”好叫得多!
裴行俭低头凝视着三郎,微笑道:“他这xing子也不知随了谁,竟是一刻不能闲的,胆子又大,日后除了念书,只怕还是要让他打熬筋骨,磨一磨xing子才好,长安到底不比西州啊!”
长安,长安!琉璃胸口顿时有些发闷。自打上路以来,数千里外的这座城池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偏偏裴行俭却似乎格外放松,举止谈笑间都是一派难得的闲适自在,让她每每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可有些话……眼前有手指晃了晃,琉璃抬头看着裴行俭含笑的双眸,心里一横,轻声道:“你也知晓长安不比西州,待咱们回了那里,你要答应我,再不能……得罪皇后了!”
裴行俭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去,他的神色依旧温和,目光却明彻得几乎可以穿透一切。琉璃原本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话语,到嘴边时不知怎地竟化成了最直接的一句:“你总要想想三郎!”
裴行俭怔了怔,目光转向了chuáng榻。三郎睡得正香,圆嘟嘟的小嘴半张着,藕节般的胖手举在嘴边,似乎在随时预备着塞将进去……他的眼神越来越柔软,却久久没有出声。
琉璃心头一沉,思路反而清晰起来,轻声道:“守约,我知道你对皇后有些戒心,你当然有你的道理。可你别忘了,天家母子一体,皇后如今已有了四位皇子,若是皇后地位动摇,他们会怎样?自古以来几个废后之子能有好下场?”
“再说疏不间亲,就像我和三郎,我们有再多不是,你可愿意外人来跟你说长道短?更别说圣人了!这些年里,那些cha手天家事务的臣子,又有几个能全身而退?守约,咱们只是臣子,便是学究天人如李公,也不曾听说他指点过天家事务。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说那些得罪人的话,做那些得罪人的事?”
裴行俭微微皱起了眉头:“琉璃,你到底想说什么?”
琉璃认真地看着他:“你记不记得,十年前在凉州城外,你曾答应过,要为我做三件事!”
裴行俭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你那时就想着……”沉吟片刻,他叹了口气:“这三件事,你都已经想好了?”
琉璃一字字道:“是。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回了长安后绝不评点皇室中人,绝不议论后宫是非,也绝不参与到天家事务中去!总之,离宫廷和皇子们越远越好!”
裴行俭眉头微挑,半晌才道:“你让我不得罪皇后,就是谨言慎行,离宫廷和皇子们远点?你想要让我做的事qíng,就是这三桩?”
琉璃心头一阵发紧,用力点头。用不了几年,大唐宫廷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绞ròu机,身处其间者没几个能有好下场,甚至会祸及子孙,就算为了三郎,她也不能让裴行俭再卷进去!
裴行俭静静地看着琉璃,神色里竟有说不出的奇异。琉璃只觉得一颗心跳得越来越快,刚想再说些什么,他却突然点了点头:“好!”
啊?琉璃只觉得一腔子力气都使到了空处,简直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愣愣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