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的愉悦再也止不住,他哈哈大笑,引得路人侧目。
笑停时,小道士才开口,脸上还晕着红,话语直接,恍如希夷:「施主是来闹事的。」却不及希夷威严。
敖钦得意洋洋:「是又怎样?」
道士叹气,挺直的腰杆终于不再刚直:「施主想赌什么?」
来时只为看人,倒不是故意要寻衅。身边的敖锦低声相劝:「再怎么像,他终不是希夷,算了吧。」
他却刹不住心头一波又一波冲动,酷似希夷的脸,神态、举止,像希夷,又不是希夷,一个让他yù罢不能的希夷。瞥眼瞧见他摊上的几个铜板,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摆到他面前,敖钦道:「就赌你的卦术准不准。」
「我出一题,你若卜对,金叶便是你的。若错了,道长桌上的卦银我可就收走了。」
小道士翻掌向上:「施主请。」
放眼四顾,他顺手一指那穿城而过的河:「敢问道长,河中锦鲤共有几尾?」
好事者听了,一片轰然,这分明是在耍泼皮。
「……」小道士又叹气,徐徐摇头。沮丧地取过桌上的金叶与铜板一并递到他跟前,「施主你赢了。」
生平第一次,希夷在他面前低头。
那天他取了他所有的卦银扬长而去,自城中至城外,一路趾高气昂,行人避之惟恐不及。其实还未出城,心就被喜悦后的空虚占满。
敖锦贴在身侧小声对他道:「何必?」
敖钦脚步略迟疑。敖锦跟在身后絮絮叨叨:「看他样子应是云游四方的道人,靠摆摊打卦挣一份口粮,如非迫不得已,定不会赚人钱财。几个铜板,保不齐怕是他几日的用度。」
他站住脚猛然回头,森寒的眸光下,敖锦顿时闭口。
晃眼一月过得匆忙,仙人不愁衣食不忙生计,上天入地的通天之能过上一月是逍遥,过上十年就只剩无边无际的寂寥。
不知从何处坑出了那几个铜板,敖钦半卧榻上,拿在手中把玩,侧首问敖锦:「你说这是他几日的用度?」
敖锦的神色近乎祈求:「算了吧,他只是面容酷似罢了……」
敖钦扭头,眼神如刀:「他哪里像了?」
将铜板高高上抛然后稳稳抓进手里,他长身而起,驾上云头就出了神宫。
小道士果然还在那儿,河岸边房檐下,绸庄同药铺的正中间。他低头算卦的样子很认真,神qíng专注,双目发亮;他同人jiāo谈时显得腼腆,脸庞微微发红,时而垂头掩饰;他望见摊前的敖钦,未开口已变了脸色:「施主又来问卦?」客客套套疏疏远远,嘴角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敖钦抱着臂膀弯起眼来笑:「听说道长是神卦。」
他摆手,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对上敖钦的眼:「施主这回还想问河中的锦鲤?」
敖钦回头看碧波dàng漾的河,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想问道长,河上落花共有几瓣?」
话音未落他便摇头,拿起手边的铜板伸到他胸前:「施主请。」
敖钦不接,两手抱胸啧啧有声:「道长你平素为人打卦算卜也是这般偷懒?」
「你想如何?」小道士的眼睛亮得烫人。
敖钦两手撑着桌,上身前倾,同他四目相对:「我来问卦。」所谓无赖无非如此。
他重重叹气,低头将卦片摆开,几番排列,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条弧线:「施主所问,贫道卜不出。」
垂头丧气的希夷,有意思。
这次的铜板比上回更少,想来被敖锦说对了,小道士的日子过得挺艰难。
自他掌心里捻起一枚握进手中,指尖触到他的手掌,他臂膀猝然一抖,薄唇抿成一线。敖钦把铜板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冲他眨眼:「小道士,我还会再来。」
走出几步再回头,小道士立在原地,像是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有些垮。
第四章下
第三次下凡,刚好是雨天。
敖锦几乎对他绝望:「他只是凡间的一个小道士!你若是因他像希夷,就gān脆毁了那张脸!」
敖钦看着泼天漫地的雨满脸兴致盎然:「你觉得我只是因他那张脸?」眼角处的余光毫不掩饰轻鄙。
小道士却不在。风chuī起了纱衣的下摆雨水打湿了宽大的袖口,风雨里,路上行人寥寥店铺前门可罗雀。只有卖货郎还在不远处叫卖,他一个人打伞站在房檐下,十足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