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作者:公子欢喜(12)

2016-11-27 公子欢喜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回宫时,在长阶上同一个绑着双髻的小道童擦肩而过。敖钦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不由驻足多望了两眼。再拾阶而上,望见敖锦正从里头追出来,手里捧一卷深褐色的竹简。敖锦看见他,也停下了步伐:「这是希夷差人送来的,道德经,说是近日读起又有所获,顿感奥妙无穷,想你东山神君天生聪慧,必然也能有相同体悟。」

  他越说越小声,瞧见敖钦手中湿淋淋的伞与肩头的水迹,再看看山下的天色,摇着头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哪有人下雨天出门问卦的?那道士过得再窘迫也得找个躲雨的地方避一避,窄窄的房檐能遮得住什么?」仿佛兄弟二人中,他才是那原本该老练持重的兄长。

  敖钦头也不回向前走,猛地一个旋身夺过他手中的书简掷在地上,竹片落在石板上「哗哗」响做一片,仿佛听了一天的雨声。

  神宫中祥云瑞彩万年不变的晴好,山脚下的雨却下过一夜又一夜。因为说不出口的理由,他不愿派人去天宫问,日日下山到半山腰的小石亭里站一会儿,脚下雾气腾腾,茫茫如沧海,人间的雨水打在石栏上,溅上他日益yīn沉的脸。

  敖锦已经放弃,无谓地任由他的脾气一日怪过一日:「你就闹吧,被希夷听了去,受数落的也是你。」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敖钦挥一挥衣袖,青瓷的花瓶擦着他那张娇如好女的脸飞过,「砰——」一声炸碎在身后。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足三天,于他,仿佛三年,真真体味何为yù罢不能。他们说,凡间有一种极艳丽的花,结出的果却极丑陋,采下制成膏状,取一些混着烟叶一同放进烟筒里,香气可令人上瘾,至死不能自拔。对他而言,小道士便是这么一种毒。

  山下云雨方收他亟不可待要离宫,敖锦站在他背后道:「或许人家早就走了,惹不起你,他还躲不起?」

  若非急着下山,他早死在自己的方天画戟之下。

  小道士却没有走,甚至仍把卦摊摆在原地。许是因为敖钦上回离开时的话语,他见敖钦走来,眉目间镇定不见一丝颤动:「公子又来问卦?」

  敖钦觉得,他的口气有几分像敖锦。俯身仔细观察他的眼,墨黑的颜色,澄净不见半点波动。敖钦缓缓道:「他们说,你长得像极我的仇家。」

  小道士眨眼,晶亮的眸子直直过来:「无量天尊,贫道真是天大的罪过。」

  不理会他口中的嘲讽,敖钦双手撑住桌面,往前凑得更近,鼻尖几乎要彼此撞上:「依我看,却不像。」口气妖异得近乎蛊惑。满意地看到他挺身向后闪避的动作,敖钦顿时觉得,连日yīn云笼罩的心头倏然放出几许晴光。

  「原来这才是贫道的罪过。」小道士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qíng,克制着羞愤反唇相讥,鼓起腮帮的样子比前两次的颓唐更耐看。

  敖钦低声笑,手掌按住他单薄的肩膀:「前些天大雨,不知道长可曾被淋到?」

  「谢施主挂念。」他僵硬地答。

  有趣的道士,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实则一张脸满满写着警惕,浑身上下绷紧仿佛一张被拉满的弓。

  「我可在这儿站了一天。」

  他登时诧异,警惕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张开嘴,一副被吓到的表qíng。

  敖钦细细欣赏,掌心趁机贴上他微微发烫的脸颊:「我等了你三天。」低沉的嗓音带着「沙沙」的磁xing,蛊惑的意味能浓,像无形无色的烟雾般包裹起无措的道士,引诱着他慢慢踏进陷阱。

  他震动,墨瞳里升起迷惘,脸颊烧得更烫:「你想做什么?」

  「问卦。」

  「问什么?」

  「你的名字。」你不是垂头丧气的希夷,不是令人yù罢不能的希夷,你不是希夷。所以想要知道,你是谁?「小道士,告诉我。」

  「我?」他彻底陷进了茫然里。呐呐自问,水色的唇透着淡淡的粉,致命堪比世间任何一种剧毒。

  「嗯?」再靠近一些,自唇间呼出的气息灼热得几乎要刺痛彼此。

  再无力承受,小道士开口,满眼满眼都是迷惑:「无涯,贫道……道号无涯。」

  吾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真贴合他的个xing。

  「无涯。」敖钦唤他,蛊惑的声线像是要一直传进他心底。

  他睁大眼,咬紧嘴唇再也不肯应声。小小的卦桌不知何时被挪到一边,彼此间再无隔阂。敖钦步步进bī,他节节后退,直至抵上墙根,再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