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作者:公子欢喜(13)

2016-11-27 公子欢喜

  「道长可知,河畔垂柳共有几叶?」敖钦低笑一声忽然后撤,腰背挺直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哎?」

  便是这一瞬间的惊愕,小道士不由自主抬头,他迅速折腰,轻如鸿毛的吻落在他一尘不染的眉心。

  街边人流如梭,这一吻快得居然不曾令路人起疑。

  「小道士,我记住你了。」附到他耳边轻声细语,温柔底下潜藏无数险恶。

  近在咫尺的身体随之猛然一颤。

  彼时真是太胡闹太荒唐,大笑而去时,又怎会想到,今后的悲欢离合竟皆由此而来。

  第五章上

  「我总觉得……公子将我当做了什么人……」木讷的道者其实不愚笨,某日用饭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提起。

  敖钦震动,一勺热汤泼出碗外,烫到了碗下的指:「怎么会?道长你想多了。」

  他夸张地笑,烛火飘摇,衬得眸光闪烁。道者端坐另一头,神qíng始终认真:「或是……公子曾见过贫道?」

  「不曾。」

  「那为什么……」

  他不及问完,敖钦突兀地打断:「你便是你,众生万象,于我,你即是唯一。」正是他亲口说过的的话语。

  道者无言,直挺挺坐在桌后,乌瞳中几番变幻,像极了当年。

  焦躁丛生,敖钦放下碗筷,隔着宽大的桌面遥遥看他:「你可曾将我当做谁?」

  他迟疑,继而缓缓摇头:「公子始终是公子。」

  心中不知是苦涩还是喜悦,敖钦又开口,话语迟迟:「那……你可曾将他当做谁?」

  小道士莞尔,眼底几分柔qíngdàng漾:「他亦始终是他。」

  遍地烛光,遍地仓惶。

  「若我说我认得他,你可相信?」半真半假,盘桓胸中的话终于出口,敖钦深深凝望他的眼。他点头,双目毫不避讳地直视过来,秋水瞳中波光粼粼:「我信。」

  敖钦惊讶他的坦然。他弯起嘴角笑,竹筷上稳稳托起小小一方白玉豆腐,颊边有浅浅的酒窝隐隐显现:「可你愿说么?」态度无限从容,语气无限笃定,目光无限锐利。

  似被当胸穿了一剑,松柏般笔挺的背脊弯了,敖钦垂眼,低低一声轻笑,是对他的赞许,也是对自己的嘲讽:「关于他,我绝不会告诉你。」

  道者了然地点头,然后夹菜,然后扒饭,细细地嚼,慢慢地咽。直到米粒吞净,他才又说话,闲闲如话家常:「你恨他。」

  「是。」他承受不了这样的他,不因那副希夷般dòng察世间万物的面容,单只为清晰明了他平静下所潜藏的疯狂,逾淡定,逾执着,逾不顾一切,直至身心俱焚,灰飞烟灭。

  霍然转身,面前雪白的壁上挂一幅百丈飞瀑,山石狰狞,水花四迸,悬崖顶处孤苦伶仃立一株枝gān虬曲的松,「你在乎?」话未出口,敖钦就觉得愚蠢。

  「我只在乎他。」

  果然愚蠢。

  屋内再无言谈,只有筷子轻碰碗碟的声响,须臾,门扉开阖,道者施然离去。

  又留他独自一人,如钉子般被钉在原地,不得后退,无法前进,任由似水时光云烟般过眼,触手却抓不住一丝一毫。烛火烧得太旺及至刺瞎了双目,敖钦慢慢闭上眼,眼前依旧一片雪也似的萤光,当胸而过的剑正cha在心口反复碾转。

  他痛恨他的坦诚,比痛恨那个「他」更甚。

  有时总有一种错觉,同敖锦之间,兄弟两人的长幼仿佛被谁无意排错了,敖锦才更像是做哥哥的样子。

  清早起来推开隔窗,窗外便飞进一只小巧的翠鸟,嫩huáng的爪子鲜红的喙,披一身翠绿的鲜亮毛色。敖钦任由它停在自己的案头,走到琴架前将琴弦随意拨弄,曲调泠泠,谈不上金戈铁马亦及不上qíng丝缠绵,倒有几分像是昨夜的淅沥夜雨,叮叮咚咚,带一点清凉透一点萧索:「说吧,什么事。」

  翠鸟开口,声音也是甜甜糯糯的,仿如人间五六岁的稚嫩女娃:「殿下说,希夷上仙很生气。」

  殿下指的自然是敖锦。想当年,自己在位的时候,似乎酷爱鹰隼。喙如利刃,爪如钢刀,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森冷眼神与傲慢表qíng,未开口便稳占了上风。只有敖锦才会喜欢这样看似娇柔美好实则不堪一击的小鸟,真是即便登临高位也改不了的孱弱与婆妈。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这般想也不想就蹚浑水……或许正是由于这样,彼时意气风发的自己才会毫不留qíng地将只是更亲切和善一些的他直斥为「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