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回应希夷的不解,道者顿了顿,抚着手里的长剑慢慢讲述:「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弹琴,但是,听到那个琴师的琴声,心里就很安稳很高兴,仿佛……仿佛已经找到了他。」
琴师说自己叫沈吟,有一双隐泛幽碧之色的眼眸。沈字通沉,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居然连名字都是比着他因焦躁而gān涸的心而设,不是命中注定又是什么?他天天去听他弹琴,去同他攀谈,同他结伴,明明那般拘谨那般内敛的xing子,抛下了一切绕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只为他一个回眸一个笑脸。他告诉旁人,他找到一直要找的人,琴师就是那个「他」。
有人好心好意一再劝他,那个琴师不简单,恐怕非我族类。
他不听,罔顾了人家一片赤诚的心意,心甘qíng愿沉沦在琴师飘渺诡异的琴声里。
「我说他是,他就是。找到了就没事了。」他还是笑笑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剑鞘,转眼去看远处的降魔塔,「其实,他是妖怪,以琴音来摄人jīng气的。若再多听两次,或许,我就活不成了。」
从头至尾,人家不过是陪他做一场梦,贪的亦不过是他那一身jīng血,及至灰飞烟灭时犹自憾恨下手太迟,所谓一直在等他,一直想念他云云压根只是信口胡诌的谎言。
希夷伸手抚上他的眉梢:「不用再说了,歇一会儿吧。醒来我们再谈别的。」
他缓缓摇头,虽面朝希夷,双眼却失了神采,喃喃向他倾诉:「我怎会不知道他不是他?怎会不让他拔剑?在琴声里,他就是他。这就好了。我只是、我只是想缓一缓……我太累了,想知道,找到他是什么滋味。我……」
敖钦一动不动地站着,靠着墙,托盘里的点心很jīng致,三三两两地摆放在白色的小碟子里,诱人仿佛院中初开的花。他听见屋子里的小道士一字一句地告诉希夷:「我也知道,穷尽一生,我也见不了他了。」很平静,很认命,很绝望。
敖钦慢慢转头,慢慢后退,慢慢走过墙角,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了身。
第十三章
敖钦进屋时,道者睡了。或许将久藏心中的郁结倾诉而出也是一种解脱,梦中的道者呼吸安稳,神态祥和。敖钦用手指触碰他的眼角,微微沾到些许湿意。傻道士,你退步了,以前你从来不哭的。从来从来,哪怕到了神智全失不辨来人的地步,你也没掉过半点泪。那时候,我倒宁愿看你失声痛哭。
他挨着道者的身侧坐下来,chuáng榻里侧静静躺着于道者而言重过xing命的长剑,想取来好好看看,手掌伸到一半又再折回。耳畔蓦然响起希夷的数落:「东垣好过你太多。同他相比,你什么都及不上。」
或许吧,也许,大概,可能……是又怎样?
只要现下坐在小道士身边的是他敖钦就好。
他俯身给小道士掖了掖被角,沉醉梦想的道者一无所知,眉宇间依旧一派不染俗尘的清澈,皎洁恍如白纸一张。蠢道士,有时候,无知亦是一种福气,你可知道?
起身往外走,院外已是一片火红晚霞,照得庭中几株月季娇艳bī人。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人在注视他,敖钦猛然转身,却正对上道者幽黑如墨的眼瞳。
「你醒了?」
倚在枕上的小道士老实地点头:「方才醒的。」
无心追究方才是什么时候的「方才」,方才我还在感叹你的无知。敖钦看着他清明的双眸却想叹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病榻上的道者只将视线调往一边的矮几,上头正摆放着敖钦送来的jīng巧点心:「难为公子费心。」
「没什么。」敖钦追着他的视线去看,一步步又走回他身边,「只要你的病能好。」
小道士闻言抬起头问:「我的病好得了么?」神色依旧是平静的,隐隐透出几分倦怠。
「能好。只要有希夷在,再难治的病也能医好。」敖钦同样从容地将给他听,「他给你找药去了。最迟半个月,他便该能医好你。」
小道士闪着眼睛不做声。
敖钦对着他的眼徐徐往下说:「换句话说,我最迟也只能留你半个月。以希夷的能耐,或许三五天就能叫他药到病除。」
道者凝着脸听,不见喜不见悲,待他说完,幽幽舒一口气:「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
「你说呢?」敖钦挑高了眉梢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当着他的面,手腕翻转,幻出一朵泛七色华光的花,缓缓递到他眼前,「或许是妖怪也不定。」眨眨眼,他邪肆的笑容果真露出几分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