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_作者:公子欢喜(37)

2016-11-27 公子欢喜

  是与不是,他不在意,道者亦不在意。

  「怪道你孤身一人独住,却转眼便能摆上满桌佳肴。」他颤颤伸出手来接他递来的花,指尖方触及花瓣,烟走云散,只触到他空空如也的掌心,那般娇弱美丽的花虚幻好似臆想。道者却笑了,苍白的脸上恢复几许红润,「也或许是仙君也不定。」

  敖钦跟着他笑,用眼神示意着他身旁的长剑:「那你觉得‘他’会是什么呢?妖还是仙?」

  他摇头,看穿他的诱惑:「你不会告诉我的。」

  「他叫东垣。」

  「……」笃定微笑的道者失语了,呆呆仰起头愣愣地看他。

  站在夕阳余晖中的男人身形挺拔,仿佛天生便立于众生之巅,一字一句皆是至理:「他叫东垣。」

  「东……垣……」他轻声呢喃「他」的名,几分追索几分困惑,仿佛藉着这两个字便能穿透了轮回。

  敖钦垂首看他:「刚才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像突然间迷了路的孩子,小道士揪住他的衣袖问:「我有什么好?」

  他弯下腰,坐在他身畔,用方才幻出奇花的手掌来抚摸他的脸:「你哪儿都不好。」

  小道士怔怔地看他,他便扯一个笑给他,抓过他的手来放进自己手里,掌心相贴:「我也哪儿都不好。我们两个撞在一起,就是刚好。」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轻轻拍拍小道士的脸,在他颊边温柔地落个吻:「这是谢礼,你要谢谢我告诉你这些。」

  他起身往外走,一步、两步、三步……敖钦刻意拖慢了脚步等。他在他等他开口,等他问,问那个「他」。

  「那么‘他’呢?‘他’究竟是什么?妖?还是仙?」身后的道者终于不复平静,打破了屋中的宁静迭声相问。

  一如当日长街之上,敖钦将背脊挺得不能再直,死死不肯回头:「他什么都不是。」

  「他在哪儿?」

  「死了。」

  「总该有落葬之处。」

  「没有。」他冷声回答。

  他犹抱半点希望:「什么都没有?」

  敖钦已经走到了屋子外,隔窗之下,半边侧脸隐没在暮光里,俊美不可方物:「什么都没有。」

  房里便没有了声息,啜泣、哽咽,或是叹息,一无所有。

  当年亦是如此凝滞的气息,石亭下相对而坐,隔着缕缕茶香,耳边làng花滔天。说尽了前朝古事,道尽了开天辟地三皇五帝,搜肠刮肚将腹中所有当讲不当讲的尽数翻倒而出,终有一日,你我相对无言。不是我不愿说,而是你自始至终回避。

  小道士做得很好,真的很好。端来的茶盏用他喜欢的颜色,沏茶的茶叶总是他送来指明说是好茶的那一种。他知晓他好胜,下棋时总是输他半子;他知晓他霸道,青龙神君驾临时,天河畔从无闲杂人等;他低头看书时偶尔瞥见他皱眉,下回来时,再不见他手中握着书册;他明白他骄横的xing子,他侃侃而谈逸兴遄飞时,转过眼,总能瞧见他含笑倾听的专注模样。他会点头,会附和,独独不会自发挑起话题。

  每每总是敖钦说,东山神宫云云、凌霄殿云云,甚至希夷云云。坐下啜一口小道士沏好的茶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不管不顾,一如天河cháo水。兴致高昂时,拉着小道士的臂膀便上了云头,脚下生风,眨眼已出十万八千里。

  道者沉默着,他说他就听,无论什么,总是安静地、默默地,仿佛仙家手中的乾坤袋,所有东西都能照单全收。却从不倾诉他自己。又像是孩子手中的泥团,敖钦喜欢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任由揉捏挤压。青龙神君做出再荒唐的行径,他都只是淡淡地站在那边看着,不摇头,不制止,不置一词。

  敖钦总在看到他的笑脸时生出几许错觉,隔了那么久,他和小道士之间分分合合兜兜转转,其实依旧只在原地盘桓。只不过那时道者是装作认输,而现在是装作顺从。他抓住了道者的人,却从未进过他的心。

  那天又是那般尴尬的沉默,他垂眼看桌上的热茶从水汽袅袅到彻底凉透,对面的道士看似望着他,神思却不知遨游去了哪里。

  敖钦沉声喝令:「笑!」

  小道士回了神,眼神中透出几许茫然,嘴角却照着他的指令慢慢翘起三分。

  敖钦起身绕过石桌站到他面前:「抬头,看着我。」

  他一一照办,黑色的眼瞳中纵使写满疑问却依旧不愿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