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浅媚眸黑如夜,许久才转动了下,说道:“送我到荆山去吧。我想看一眼我和卓锐、衡一住过的小院子。我还想再看一回日出。”
唐天霄哽咽得半天开不了口,许久才道:“好,我带你去。我们还可以再看一眼……我们dòng房那夜住的小屋子。”
午后,唐天霄的大队兵马均已驻扎荆山脚下,众多的营寨密簇簇地占了半边山麓,明huáng的纛旗高高扬起。
人都道大周皇帝兴起,隆冬之日还在山下围场狩猎时,唐天霄正孤零零的一个人,穿着一身浅huáng的素布衣衫,背着心爱的妻子,一步一步地走上荆山。
可浅媚裹在柔软的雪白裘衣里,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
她那清减的面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睫如舞倦了的蝴蝶,无力地垂落着,在面颊投下静默却美好的弧度。
唐天霄道:“浅媚,你在睡吗?”
可浅媚眼睫颤了下。
唐天霄道:“山上冷得很,你别睡好不好?你撑着点儿,我陪你说话。”
可浅媚依然静默,几缕散落的发丝凌乱地飘散在风里。
这样的冷天,这样的重病,也许一觉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唐天霄顿下身,将头仰了一仰,把眼底的酸涩bī回,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把恨憋在心里,总是不好。不如,你骂我吧!若有力气,掐我几下,刺我几下,都使得。你要撑着点,我会带你去看你住过的小院子,我会带你去看日出。”
可浅媚眼睫颤动,有两滴晶莹的泪水滚落。
但她终于说话了。
她轻轻说道:“唐天霄,如有来世,我宁愿相识不相爱,相念不相思。我受得够了,便是你生得再好看,我也不会再招惹你。”
唐天霄听得她开了口,如闻纶音般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也不要紧。你不来沾惹我,我一定去沾惹你。这辈子我让你受了苦,下辈子我一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
他说得真挚,可浅媚已不觉地睁开眼,凝视着他面庞,慢慢说道:“我却恨极你。我记着这恨死去,来世也会继续害你,继续气你。”
唐天霄道:“你害我,你气我,我还是会待你好。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加倍宠你,加倍待你好,直到你不恨我为止。”
“你忘了……我是一枚毒疮……”
“没错,就是枚毒疮,不幸长在了心口。我倒是想剜去,却不能连自己的心一并剜去。”
他黯然地笑,一步步踏实地走在崎岖的山道上,浅色的洁净布衣猎猎地飘拂于凄冷的山风里。
有暖暖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脖颈上,浸润入他的皮肤。
她在哭,她伏在他的肩上,在无声地痛哭。
唐天霄给烫得受不住,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灰白的山石,泪水也一滴滴地滚落,却再润不暖那山石的坚硬和冰冷。
他不得不背着痛恨他的垂死妻子,踏着自己的泪水,一步步向前走着。
快到傍晚时,可浅媚的呼吸更是微弱。
唐天霄找了块避风的山石,小心将她放下,取出一直贴身藏于怀中的老参汤,喂给她喝。
可浅媚勉qiáng喝了一口,便伏地大吐,吐得气喘咻咻,竟全是黑绿的汁液。
唐天霄坐在地间,紧紧地拥着她,直待她呼吸略稳,才又喂她汤。
他柔声地哄她:“这汤里有许多的珍奇药材,若都喝光了,只怕就能自己爬山了!”
可浅媚抬了抬眼睫,看到他凤眸里满蕴的泪。
她抱住了那袋和着他体温的参汤,仰起头,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然后丢下皮袋,倚了山石休息。
唐天霄大是宽慰,指点着前方道:“看,那边就是我们dòng房的民居。要不要先去那里?”
可浅媚懒懒地摇头,忽然睁大眼睛,惊恐地望向他身后。
几乎同时,锐物破空声响起,数枚飞镖从另一侧的山坡上疾she而至。
有刺客!
他若躲闪,只怕那几枚飞镖会钉到病重的可浅媚身上,急忙抱住她就地一滚,闪过那几枚飞镖,已就势拔出龙吟剑,击落继之而来的几枚飞镖,向下高声唤道:“来人,护驾!”
他想静静地陪着可浅媚度过最后的时光,只是孤身带她上山;但他的身份何等尊贵,自有侍卫暗中尾随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