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天不说话,云行之就多看了一眼。见那包袱半解,露出了里面丝料的夏衣,看着不起眼,却流转着微润的光泽。他是何等眼光,加上家里产丝,常年耳濡目染,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料子是冰凌丝织的,登时心里一凛。
这种丝仅在沅江出产,丝质细润带光,产量极低,几百年来已成了云氏例贡,年年进上,专供御用。连皇室宗族都不敢僭越。小时候父母溺爱,曾给他穿过一件冰凌丝小褂,祖父看到痛骂了一顿,立即叫脱了下来,怕折了福分。
他往泓的chuáng上一扫,看见了七八件夏衣,都是一水儿的冰凌丝料。他心中惊异,面上不动声色,走到泓身旁说了几句闲话,已见了包袱里给泓送的东西,皆尽jīng致细巧,远非寻常宫中所用。他借着拿点心,顺势在那几件衣服上一捻,确定了手感,转头就给家里写了封信,叫父亲在宫里彻查泓的来历。
云白临素来相信儿子眼光,见云行之郑重其事的来信jiāo待,便去找了结jiāo的宫人打听。可是帝王宫闱密事,哪有那么好查,宫里又没有妃子可以里外照应。辗转周折,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只得了一条记在明面上的消息,便是云行之赴军营那天,宫里行了承恩礼。
知道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云白临当即修书,嘱咐儿子说大家共同效忠圣上,要互相照应,像兄弟一样彼此友爱。云行之自然明白言外之意,使出了浑身解数和泓拉拢结jiāo,两人qíng谊日渐深厚。
几个月须臾即过。过了中秋,天渐渐凉了下去,皇城里又寄来个包袱给泓,送了秋衣和手炉,又备了各色吃食和厚厚的被褥。泓一开始还心虚,见云行之无知无觉才放下心来。两人在翼东大营呆了一个多月,便共赴翼西大营。
第18章君恩
九月刚过,秋汛渐起。漓江沿岸接连几日bào雨,水位急剧上涨,又有了溃堤泛滥之象。
治河是个长久功夫。朝廷召集了十万民夫和各地守军,如今大半都在荆陵清淤。秋汛一来,漓江沿岸其他州郡即缺人手,又无应对,难免láng狈。这时候就考验出当地守备州官的政绩了,凡对百姓安危上心的,平日里必然早有准备,或勤治水,或齐备粮糙药材,洪水虽急,却能保得冶下平安。尤其是莞州陌陵,安青等地,大水一过,安然无恙,显然平日里对河道疏通就下足了功夫。容胤见了两河督道的折子,便下旨大大的褒奖了一番,从一邦邦主到两河督道,都给了嘉赏。
秋cháo缓退,各邦便着手准备五年一次的察举乡议。这种选官制度是世家子弟论品入仕的一个补充,由各地驻城司隶主持,举荐那些出身寒门却有出众才华的人入品。入品后便和世家子弟一样,根据品级指官入仕。
莞州陌陵。水吏陆德海家。
窗外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的雨。夜色已深,房中烛火摇曳。
陆德海将手中的信重又读了一遍,轻轻叹口气,把信纸伸到火上点燃。
烛光大炽,映亮了这间狭小的卧室。也映亮了陆德海饱经风霜,憔悴黑瘦的脸庞。
这封信来自皇城,是他最后一点希望。
他被贬回乡,便在陌陵府衙做了一名吏员,专司水利。朝廷下了大功夫治水,一道一道敕令催促甚急,层层递到陌陵这小地方,也不过是拨调了吏员,每天到江边巡视。他是朝里下来的,陌陵乡间又颇有贤名,守备对他很是客气,也不曾指派什么差事,由着他空领一份俸禄。当年漓江沿岸一路治水赈灾,他跟着下过一番狠功夫,对疏水调沙也有不少心得。就任后沿江转了几圈,就看出江内泥沙淤积,若不疏浚,来年秋汛要是bào雨,陌陵必有大灾。
他当即找了守备,恳请出面治河。头年一场洪灾刚过,乡里流民无数,又有大量失田人家,人手是不缺的。守备乐得不管,便拨了笔款子,全jiāo给了他张罗。
那时候正是水枯时节,他便组织民丁,热火朝天的开始疏浚底泥,扩宽河道。岂料工程gān了一多半,突然传来了消息,朝廷要招丁去荆陵修堤,连各城驻军都调过去了。那头给的工钱多,又是朝廷出面有保障,听说吃住都有安置,能gān上三五年。粗粗一算,三年下来攒的工钱就够买两亩好田,众人当即响应,扔了手头的活就走,陌陵的事便没人gān了。
那河道半通,挖出成山的底泥还在水里堆着。他yù哭无泪,一家家登门哀求,求乡民们拖延个把月,至少把河道清gān净了再走,不然今年再有大cháo,堤坝撑不住。可是今年有没有大cháo不好说,朝廷召令急如星火,错过机会却再没有。众人都罢了工,收拾行囊准备去荆陵,他实在没办法,就去找守备哀告,求府衙以徭役的名义,qiáng行把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