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想了半日,摇了摇头:“阿郎醒来后一直十分平静,我也大胆劝过阿郎几句,阿郎只说,既然娘子如此决断,他会如您所愿。这两日我摸着阿郎的脉象,也觉得他心气似乎比平日还顺,这才放了心,没想到今日早上一来……”
如她所愿?琉璃呆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意愿是什么?
韩四突然拍了下脑袋,“对了,阿郎昨日问过我,我是如何给他改了模样的,还从我的药箱里拿了huáng粉出来把玩!”
阿燕听到这里,急道:“那你还不赶紧开药箱查一查!”
韩四手忙脚乱地开了药箱,翻了半日,奇道:“huáng粉没少,黑膏倒像少了些。”
琉璃心乱如麻,转目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却见四壁空空,只有一案一席,案上放着几卷半新不旧的书,靠墙又放着一张三尺多宽的箱式chuáng,chuáng上的被褥已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靠近chuáng边隐隐有一处凹痕,显然有人曾在这里坐了很久。
琉璃走上几步,小心地坐在了凹痕边上,又轻轻摸了摸那个枕头,突然发现枕头下似乎露出了一方布角,忙掀开枕头,定睛一看,顿时呆在了那里。
枕头下压着的,是一条一尺多长、四指多宽的细白叠布,应该是裴行检从自己的中衣上撕下来的;布条上是端端正正的七个暗红色的正楷,分明是用血写成。那血痕虽然粗细不同、浓淡有异,每一笔却都写得异样得一丝不苟,仿佛带着千钧的力道和无可动摇的决心——“世间再无裴行俭”!
世间再无裴行俭……难道他觉得,这就是,如她所愿?琉璃拿着那布条,只觉得那暗红的血迹扑面而来,不知为何满心满口都是血腥之气,却只能咬牙死死忍住。
阿燕脸色大变,丢开药箱过来扶了琉璃坐下:“娘子,阿郎他……阿郎这是赌气呢,眼下您更要好好保重身子,家里那么多人还指望着您!”
琉璃依旧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布条,轻声道:“阿燕,你说,他会去哪里?”
阿燕也是一脸茫然:“阿郎没带换洗衣裳,没拿钱帛,似乎只拿了些涂面用的黑膏,那东西又能抵什么用,他……”
琉璃眸子一亮,猛地站了起来:“他回家了!”为免意外,韩四在裴行俭昏睡时就给他染黑了头发,剪短了胡须,模样看着已与平日不同,他又拿了可以涂黑颜面的药膏和斗笠,也只有回府,才需要如此乔装。以今曰裴府的混乱忙碌,他绝对可以混进去!
她一把拉住阿燕:“快,咱们回去!”
阿燕忙带着琉璃到了后门,上了马车,韩四也跟了上来,一路苦着脸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低头不语,只觉得怀里揣着的那根布条如火焰般烫得她胸腹之间剧痛难忍,整个人不由自主慢慢地缩成了一团。阿燕瞪了韩四一眼,伸手轻轻揽住了琉璃的肩头:“娘子放心,阿郎既然想着要改头换面,便不是要去揭破娘子,他多半只是有些气恼,待会儿娘子见了阿郎,好好解释一番,也就是了。”
见到他?琉璃轻轻摇了摇头,整个身子又缩得小了些。
阿燕的马车裴府的门子都已认得,马车直入角门,避开车流人流在无人处停了下来,琉璃跳下马车便直奔前院,没跑太远,就有婢女惊喜地叫道:“娘子,娘子您在这里。”
琉璃哪肯理会,直奔而过,一直跑到了外书房的院门前。
原本应该院门紧锁的外书房,此时却是热闹非凡,参玄和苏味道沉着脸站在门口,武承嗣板着脸站在一边,书房里好几个人忙忙碌碌,将房里翻阅到的手稿信件通通装入箱子,抬将出去。琉璃赶到时,屋里的忙碌基本已近尾声,那几个人原是训练有素,从外到里,一处处逐一检阅清理,眼见就要清到书案附近。
看见琉璃过来,苏味道和参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紧张之色,一个叫“阿娘”,一个叫“夫人”,都迎了上去。琉璃却是恍若无睹,从两人中间快步穿过,武承嗣脸色更是尴尬,上前一步解释道:“华阳夫人息怒,这原是圣人和天后的旨意……”
琉璃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快步奔进了书房,也不管屋里的那些内侍,直奔屋角的一个箱子,打开箱子之后用力一掀,里头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洒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