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约说过,那是他的报应,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报应吧。因为她太胆小也太贪心,胆小到一旦发现他的行动可能危及自己危及全家,就毫不犹豫地用最决绝的方法阻断了他的道路,贪心到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他会为他的坚持而丟下自己,她自欺欺人地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却从来都不敢问自己一声——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她再也见不到他,再也不可能听到他的消息,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一声,对不起……琉璃看着那扇此刻空白一片的窗户,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柔软,神色宁静,原已瘦得脱了形的面孔,在这一笑之间,看去竟比平日更显温婉平和。
整个屋子的人心里却都是一阵剧寒,就连武承嗣都不由自主地扭过了脸去,不敢再看。参玄更是低着头,后退一步,拿拳头柢住了背后的墙壁,才死死压制住了嗓子里的哽咽。
阿燕红着眼圈上前一步,轻声唤了句:“娘子?”
琉璃缓缓转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突然看见参玄,眼神便是一凝——她原本是想保住他们,也留住他们的父亲的,没想到,唯一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提前尝到了丧父之痛,还要日夜担心自己,世上最混账的母亲,就是她了吧?她目光柔和地看着参玄,轻轻点了点头:“三郎,你放心,我没事了,以后也不会有事。”
参玄猛地抬头看着琉璃,眼神渐渐从惊愕变成了惊喜,脸上的神色像哭又点像笑,突然用力抹了把脸:“阿娘能保重自己就好!”
武承嗣“咳”了一声,抱手道:“华阳夫人,圣人得知噩耗,甚感悲痛,因素日便最喜尚书墨迹,特命在下前来收集一些尚书的笔墨,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莫要见怪。”说着便回头给那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
琉璃这才发现各处都已被人翻动过,眼见着两个内侍上来要把裴行俭那一整箱书稿搬走,再也忍耐不住,皱眉道:“这是拙夫留给几个孩子的东西,也要拿走?”
武承嗣脸色沉郁:“皇命在身,不敢不从,请华阳夫人体谅一二!”
皇命,皇命!皇命已经让他的人一去不返,如今,竟是连他的心血也要夺去!琉璃的手掌在袖子里紧紧攥成了拳头,可看着门口同样满脸愤怒不甘的参玄,却不得不咬紧牙根按下怒火:“请便!”
武承嗣挥手让人抬走竹箱,瞧瞧这屋子里的确再无遗漏,又抱了抱手:“在下告辞,夫人节哀。”
屋外一阵脚步声乱响,渐行渐远。参玄走上几步,瞧着这空dàng凌乱的房间,再也忍耐不住,叫了声“阿娘”,眼泪便淌了下来。
琉璃站了起来,忍泪轻声道:“三郎,对不住,都是阿娘的错,是阿娘对不住你们,让你们伤心了,以后阿娘再也不会让你们担心。”
参玄压制着嗓子里的抽噎,拼命点头。
琉璃从袖中拿出了帕子,还未递过去,就停外面有人叫道:“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正是刘氏的声音。
她来做什么?琉璃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打起了帘子,却见刘氏和慕容仪都已经进了院子,赵幺娘陪在一旁。看见琉璃,几个人脸上都是如释重负,幺娘便道:“好叫母亲得知,两位夫人都是从洛阳远道而来,十分担心母亲的身子。”
琉璃的目光在慕容仪身上一转,感激地欠了欠身:“多谢盛qíng。”
慕容仪上下打量了琉璃一眼,目光又是震惊又是有些感叹,敛袂还礼:“夫人节哀,家中儿郎还要靠夫人照抚,还望夫人多多保重身子。”
刘氏却是几步走了过来,拉住琉璃的手:“哎哟,我的夫人,你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慕容仪晓得刘氏多半有话要说,不好多留,行礼告辞:“妾身就先不打扰夫人了。”
琉璃自然也瞧出来了,只得吩咐幺娘去送慕容仪,又让参玄和韩四夫妇先回灵堂,这才请了刘氏进屋,问道:“却不知天后有何吩咐?”
刘氏原本正在滔滔不绝地感慨抹泪,听到这一问,顿时哭不下去了,抬头看看琉璃平静无波的面孔,清了几下嗓子才道:“天后听闻噩耗,也十分惦念夫人,让夫人保重身子。裴尚书先前开罪了皇帝,天后也是无可奈何,不过眼下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尽管跟天后提。天后说,她怎么样也会护住你,不让那些什么宰相将军的,欺负到你们孤儿寡母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