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宰相、将军,都是他手里的棋子,可不是由她调度?她这话是关心,还是威胁?琉璃心里冷笑,淡淡地低头行了一礼:“多谢天后隆恩。”
刘氏目光担忧更甚,嘴里忙感叹道:“可不是隆恩,不是我卖弄,我在天后身边也有好几个年头,经过些事qíng了,可真还没瞧见殿下这么惦记过旁人呢!”
惦记?琉璃只觉得怀里的布条仿佛又熊熊燃烧起来,那股炙热,足以烫得人痛入骨髓。武后惦不惦记她,她不知道,但这么些年来,武后定然一直都在“惦记”着裴行俭。有她的运筹帷幄,有那位最会迁怒的皇帝,有伺机而动的十三娘,有心怀嫉妒的裴炎,有忘恩负义的程务挺,再加上她这个只求偷生、自作聪明又胆大妄为的妻子,他这样一个人,也终于被bī到了今天这一步,连死都没法死得心安理得!
刘氏仔细瞧着她的脸色,低声道:“天后还说了,夫人若是愿意,无论如何,她那宫里,都有夫人的一个位置!夫人,您可千万得把握机会,您看您家这几个孩子,三郎虽是恩袭了县公,到底能抵什么事?您若是去了天后身边,那谁还敢对他们说个不字?孩子们的前程更是再不用愁了……便是那些欺负过您、坑害过尚书的小人,您也自有一千种法子慢慢收拾他们!”
她抬头眼巴巴地瞧着琉璃,满脸都是期待。
琉璃慢慢垂下了眼帘,目光落在了案几旁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那几条旧帕子上,那暗红色的血迹仿佛变得越来越大,将整间屋子渐渐染成了一片血色。
他说过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命中注定,如果不去做,它就不会来临。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她可以原谅,可以忘记,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那些害了他的人呢?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们是不是就会逍遥自在地继续享受着害了他所换来的权势荣华?
若是如此,就算身处地狱,万劫不复,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们得到报应,一定要让他们就像自己一样得到报应!
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在轰然倒塌,化为灰烬,又从灰烬里生出妖艳的剧毒的荆棘,琉璃伸手紧紧按住了心口,低咳两声,轻声应道:“若天后不嫌不详,琉璃愿办完丧事之后,便入宫伺候。”
刘氏顿时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了琉璃的手:“夫人英明!”
琉璃垂眸淡淡一笑,没有作声,那长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隔开了整个世界,也掩住了她渐渐变得血红的双眸。
书房的院外,赵幺娘已将慕容仪送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出了裴府大门,顺着门外大街走了一段路,才停了下来。
车夫左顾右盼了几眼,笑道:“夫人,郡公看来还没有出府,要不,咱们在这里多等一等?”
慕容仪点头应了声“好”,自己挑起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停车处就在古池之畔,隔着碧波dàng漾的水面,裴府的花园清晰可见,那亭台水榭、花木奇石,依旧优美如画,只是灯笼帘幕都换成了白色,看去便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凄凉,就像……库狄夫人。她叹了口气,正想放下帘子,就听车边有人犹疑道仪娘?”
慕容仪身子一震,险些没脱手甩下车帘,忙又一把紧紧攥住,停了片刻,才缓缓回头看去。
马车旁,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勒马看了过来,身上虽是穿着件紫色绫袍,却依然显得雄壮威武,锐气b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程务挺。慕容仪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大郎一向安好。”
程务挺瞧着她身上的素色衣裳,眉头皱了皱,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我还以为自己瞧错了人,原来……看不出你家郡公还有这分心思!”
他的神色虽是竭力镇定,嘴角还带着点不屑的冷笑,眉宇之间却有一股掩不住的烦躁,整个人的气势似乎也变得有些yīn郁。慕容仪瞧着他的神色,只觉得说不出的碍眼,忍不住道:“大郎今日不也过来了么?又何必说这种话!”
程务挺双目圆睁,狠狠地瞪着慕容仪:“你知道什么!我那天不就让人跟你说清楚了么,程某人敢作敢当,问心无愧!今日也不过是公务在身,偶然路过此地,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慕容仪怔怔地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带着她一眼就能瞧破的虚张声势的怒气,一股失望不可抑制地漫上心头。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你说得对,果然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