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又是意外又是好笑:“你倒是画上瘾了!”
琉璃点头:“太后明鉴,琉璃原是有些私心的。琉璃出身微寒,见识浅薄,蒙太后赏识,方有今日,可论才华文章,固然是不及婉儿半分;论处置庶务,其实也不如团儿周密细致。每每念及,深自惭愧,不知留得此身,究竟何用?思来想去,自身所长者,除了这点忠心,也不过是一支画笔而已。
太后,您母仪天下,富有四海,什么人不可得,什么事不可为?您却体恤民力,不肯轻易远行。大唐的万里江山,那昆仑之巍峨、江南之秀丽,于太后而言,到底只是耳闻。琉璃不才,愿替太后踏遍这山山水水,将天下美景绘于画面,献于案前,以报答太后对琉璃这三十年来的恩qíng!”
武后心中震动,良久无言,是啊,巍巍昆仑,烟雨江南……自己纵然坐拥天下,可这些美景,到底也无法亲眼瞧见。回头看着那画面上如刀斧劈削的西岳华山,她只觉得胸中一阵火热,点头叹道:“好!你既有这份心思’我便如你所愿!”
琉璃退后半步,伏地行了一个大礼:“臣妾多谢太后成全!”她跪了片刻,才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也不见得多灿烂,却仿佛有种难言的感染力,满屋子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些笑意,站在屋角的韦团儿更是笑得欢。
上官婉儿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位库狄夫人事上忠谨,待下宽和,做事又有手段,宫里人人jiāo口称赞,可不知怎地,每次瞧见她,自己却总有种莫名的压力,如今她能自请出宫,的确是好事一桩!想到此处,她展颜笑道:“太后英明,不但成全了华阳人的心愿,便是天下的那些山山水水,日后也有了呈于御前的福气!”
武后瞧着琉璃的笑脸,心里却是一动,略一思量便问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只是你若四处奔波,家里只怕会愈发顾不上了,那几个儿郎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不假思索道:“他们都还小,自然还是以学业为重。眼下大约也只有三郎勉qiáng能当差,太后若不嫌犬子粗笨,随便指个地方让他历练着,琉璃感恩不尽。”
武后点点头,却又不经意般问道:“听说你家三郎的岳家乃是王方翼?”
琉璃心里一沉,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也只能垂眸点头:“正是。”
武后感慨地长叹了一声:“裴尚书的确是断人如神,他看中的将领都有些手段,可惜,才德却是难以兼备。程务挺固然不必多说,王方翼这两年与程务挺也是越走越近,谁还记得裴守约当年的提携之恩?你说得对,能背友者便能叛主,日后他们只怕是连我也不会放在眼里!”
“不如,”她笑微微地瞧着琉璃的眸子,放缓了声音,“今日我就帮你出了这口气吧?”
琉璃顿时怔住了,入宫两年,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的自然是报仇!程务挺不但诬告守约,还在丧礼时大放厥词,这笔账她一直记着;至于王方翼,前年得知他智破突厥后,她也曾满怀希冀,谁知去年他就和程务挺合兵平叛去了,因配合得好还封了个郡公!那时她才不得不承认,守约大概是真的走了,所以王方翼才如此急着自谋前程。对此,她不是不痛,不是不怨的。如今,这两个人的生死居然可以由自己来决断?自己居然可以在出宫前亲手报了这个仇?
她心头一片混乱,在武后那若有实质的明亮目光下,却几乎无法转动太多念头,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武后微微皱起了眉:“嗯?”
琉璃猛地清醒过来,“扑通”跪了下去:“多谢太后。”她定了定神,涩声回道:“只是无论王方翼如何行事,家媳毕竟刚刚为裴府守孝三年,不好如何于她。琉璃不敢妄议大事,只求太后开恩,让琉璃早日……早日抱上孙子!”
武后愣了一下,失声笑了出来:“琉璃啊琉璃,你还能有点长进么?”身为统领后宫女官的御正,面对这样的军国大事、生死大权,最惦记的不是表忠心,也不是报大仇,而是如果儿媳妇的亲爹死了,儿媳守孝,会耽误她抱孙子!就这么个心软的痴人,自己怎么会疑心她进宫来就是要挑拨自己为她报仇的?
她越想越是好笑,挥手道:“好,好,我就都依了你!听说你家三郎弓马娴熟,不如就先入禁卫做个千骑吧。六郎我瞧着也是个聪明稳重的孩子,让他进弘文馆念几年书,日后也好像他的父亲一样,效力朝廷!至于王方翼……你放心,不会耽误你抱孙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