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忙伏地行礼:“多谢太后开恩。”背上却是一阵发凉:自己真是糊涂了,刚才那一问,武后多半只是在试探自己!好在心绪混乱中,不知怎地,她脑中响起的却是那个最熟悉的声音:“这一生,我再不会逃避任何责任,再不会仗着预见就去投机取巧,我再不会做任何一件令自己午夜梦回、羞愧yù死的事!”
也许,真的到放下一切的时候了,就算有些遗憾也罢了,毕竟她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该做的事qíng。更重要的是,有些事,她必须还要亲眼去看一看,去查一查,不管是希望还是绝望,她总要亲眼看到那个结果!琉璃轻轻吐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只觉得背上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武后心qíng甚好,瞧着她笑道你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好容易才回来,也不用在我这里杵着了,且回去看看儿子儿媳去吧。”
琉璃也不再客套,gāngān脆脆地笑着行礼谢恩,退后几步,转身走出门去。
她的步履依然轻缓,只是那背影看去却仿佛比平日更高了一点,也更直了一点,就如一株风雨过后终于展开枝叶的翠竹。
武后瞧着这背影,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了韦团儿,思量片刻才问:“你是伺候过玉宫正的,也伺候了库狄御正两年了,你瞧着,她们到底像不像?”
韦团儿闻言不由一怔,心思一阵急转,嘴里答道:“奴婢也不懂什么,只觉得两位夫人说像也像,说不像却也一点都不像。”
武后奇道:“此话怎讲。”
韦团儿道:“两位夫人对太后都是忠心耿耿,对奴婢们也都十分和善,做事又仔细周到,这些的确是像得很。不过奴婢却觉得,玉宫正就如殿外的那株红梅,从来都是默然芬芳;库狄御正却如廊下的鹰隼,时不时要翱翔青天。她们都是为太后效劳,效劳之处却是截然不同。”
武后出神良久,一口气叹了出来:“说得不错。阿玉沉稳,库狄氏却是自来都有些野xing,咱们这宫里啊,拘不住她!你能瞧得这般明白,也不枉伺候了她们一场!”她感兴趣地打量了韦团儿两眼:“那你呢,你又想做什么?”
韦团儿忙跪了下来,指着案上的一副双陆棋脆声应道:“奴婢只想做太后棋盘上的小小棋子,在太后闲暇时,能博太后一笑,奴婢便此生无憾。”
武后不禁失笑好一颗小棋子!今日我若不使唤使唤你,倒是不成了。也罢,你去传我的口谕,召jiāo河郡公进官。”她微笑着看了看门外既然是鹰隼么,她不要赏是她的忠心,我却不能叫她真的白忙一场!”
韦团儿心中欢喜,轻快地答应一声,走出大殿外向内侍传了口谕。她刚想回身,目光一扫,不由怔住了——远远的广场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此刻正渐行渐远,仿佛就要消融在那淡淡的冬日阳光里。
她凝视了片刻,缓缓欠身:库狄御正,团儿多谢你了!多谢你这两年多来的提拔和栽培,多谢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更要多谢你没有让我久等,便及时地让开了路,再也不会挡在我的前头!
琉璃若有所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韦团儿的心顿时一提,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琉璃却只是看了看身后的宫殿楼台便转过了头去。她毫不犹豫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那清瘦的背影,转眼间已消失在厚重的宫墙后面,消失在喧嚣的红尘俗世之中。
更远一点的地方,传旨的内侍巳经翻身上马,穿过宫门,直奔天津桥南的城坊。而在这日稍晚些的时候,骑快马更是直出洛阳东门,往北而去。
在风平làng静的冬日轻寒里,这换了三个年号的动dàng一年,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扼守北疆的朔州,腊月的天气却远不是这般温和。从荒野刮来的北风夹杂着冰雪没日没夜地从城头呼啸而过,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是冰封雪盖,主街两旁的积雪也堆得老高。眼见年关将至,街头依然见不到太多车马,倒是不时有身着戎装的兵卒结伴而行,那带着醉意的歌声回dàng在大街小巷,给这个仿佛已被严寒冻结的城池带来些许生气。
城东的兵马大营里,气氛却是越发冷肃。正式年前休整的日子,营中兵卒能走的一早便走了,剩下的也都是各自窝在帐篷里。只是几队士兵在无jīng打采地清扫着冰雪,待扫到中军大帐附近,更是各个都轻手轻脚,生怕发出太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