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好笑地瞪了她一眼:“好好说话便是,这会子用得着装什么礼数周全!”
琉璃依言重新坐下,低眉顺眼地回道:“不瞒殿下,路上其实还算顺利,之所以耽误了时日,一则犬子还在襁褓,不敢太过劳顿;二则么,琉璃也的确有些私心。”
她抬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年去西州时正值隆冬,一路马不停蹄,纵然见到绝佳的景色,也不过看上一眼便罢。如今回程却赶上天气晴暖,琉璃便在敦煌、昆仑等处都多停了一两日,打了几张底稿,想着回到长安后能好好画出来。”
武后感兴趣地挑起了眉头。“哦?那倒是要快些画!我也想想看看是何等美景,竟让你如此念念不忘。”她想了想又笑道,“还有那西域风光,你若得暇,不妨也画两张出来。这些年里,你尽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送将过来,又是什么huáng沙红土,又是什么戈壁碎玉,怎么倒没有好生画上几张塞外风光图?”
琉璃心头一松,展颜而笑:“其实也是胡乱画过几张的,只是不敢献丑。”见武后一眼斜睨了过来,又忙道:“皇后若不嫌粗陋,容琉璃回去后挑选装裱几张,这便送来。”
武后这才笑着点头,顺口又问她这些年在西域过得可惯。琉璃便笑道:“那边虽然气候酷烈些,旁的还好。”说着便把西域风土人qíng里最有趣的那些说了一遍,什么西州的土屋柳中的瓜果,chūn日的狂风盛夏的鬼雨……她口才原本便给,一通绘声绘色的描述下来,连殿里几个小宫女都听住了。武后忍不住叹息:“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倒显得我等是坐井观天了。”
琉璃直接谄媚:“殿下富有四海,见识广博,琉璃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而已。”
说笑之中,玉柳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上前一步yù言又止。武后也往外一望:“时辰果然是不早了。”转头便对琉璃道:“你若无事,便留下陪我一道用顿便饭吧。”
她的语气虽然随意,神色间却自有一份不容拒绝的威仪。琉璃只能赶紧起身谢恩,目送着武后颌首离去,心头多少有些打鼓:自己原先在宫中时所受恩遇虽隆,却也从未有过陪她用膳的荣幸,今日皇后殿下看来是下定决心要给足自己面子了,却不知……也罢,反正猜不出来,还不如什么都不猜,好好陪吃!
琉璃在小宫女服侍下净了手面,去了钿钗。武后重新露面时也换上了家常衣裳,不过是七八成新的huáng衫紫裙,却愈显雍容高雅。琉璃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按礼数谢恩落座,眼前的食案上不过是一碗冷淘、两样素菜,倒是简单清慡。她早已又累又饿,索xing便吃了个七八分饱,倒是让武后抬眼看了她两回。
一时饭毕,武后便笑问:“你莫非也是常茹素的?我这里吃得清淡,便是弘儿贤儿几个也不爱来用饭,说是不惯空口下米面!”
琉璃不由莞尔,唐人多是无ròu不欢,三郎才一岁,对ròu糜的兴趣便远超菜羹,想来长大后眼里也看不见素菜。听得武后这一问,她也不好说一路上吃羊ròu吃伤了,随口笑道:“家中有几位长辈笃信释教,平日陪她们用斋倒是惯了。”
武后语气里也是一派随意:“你这次回来,可拜访过两家的长辈了?”
琉璃摇头:“家里如今正乱着,给长辈们备的礼品都还没收拾出来,只能遣人先去门上问安,还要过两日才能一一上门拜见。”
武后微笑道:“旁人也罢了,我倒是听说,临海大长公主夫妇如今都是病体沉重,你们只怕还是要尽早去拜见一番才是,莫让人挑了理去。”
琉璃心里不由一沉,此事于夫人昨日便提过,说是圣人龙颜大怒,发落了两个官员,皇后亲自过问,多次送了药材,连御医中最得信重的蒋孝璋都被派去驻府诊脉了,那边冷落了十来年的门庭顿时又热闹起来,早已出府独住的世子夫妇也回府侍疾,几个月来衣不解带,孝行可嘉……她心头疑云大起,索xing苦笑了一声:“多谢殿下提点。当年琉璃离开长安之时,正赶上大长公主突然病倒,匆忙之下也未来得及去探望。此次回来,原想着要赶紧上门问安的,却又担心大长公主还记得琉璃当年的疏失,反而添了气恼。”
武后笑微微地看了她一眼:“你既有这份孝心,那些陈年旧事,大长公主自会体谅,又何必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