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面无表qíng地盯着裴行俭,原本一怒之下坐得笔直的腰杆慢慢塌了下来,嘴里无声地重复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眼中的怒火渐渐变成了迷惘。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才厌倦地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裴行俭再次顿首一拜,默然退身离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紫宸殿里变得一片冷寂,连从窗外斜照进来阳光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李治看着犹自飘dàng的门帘,下意识地拢了拢了衣襟,胸口却依然一阵阵地发冷,他不由脱口叫了声“阿胜”。
回答他的是窦宽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有何吩咐?”
李治一个寒战回过神来,慢慢闭上了双眼,低声道:“你去拿件披风过来。”
窦宽应了声“是”,快步走向内殿,却依稀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含糊的幽幽低叹:“变了,怎么转眼间就都变了……”
似乎有一股凉意随着那声音袭上了背脊,窦宽不由一个哆嗦,只觉得这紫宸殿的穿堂风里,竟是带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萧瑟。
秋风中,裴行俭在宫门外翻身上马。夕阳从他的斜后方照了过来,把他眉宇间的那点郁色染得越发沉重。直到走进永宁坊的宅子,他才一面听着门房的回报,一面揉了揉眉心,放松了神色大步走向内院上房。
迎接他的,是三郎响亮的嚎啕声,带着货真价实的痛楚。
裴行俭心头一紧,几步抢上台阶,掀开了门帘。
上房的西屋里,三郎正站在墙边,指着墙壁哇哇大哭。琉璃搂着他柔声安慰,一旁的rǔ娘则一面查看着三郎的额头,一面用力拍打墙面:“这墙太坏,rǔ娘帮三郎打他!”三郎顿时哭得更是响亮。
裴行俭微微皱眉,正想说话,却听琉璃煞有介事地“咦”了一声:“三郎三郎!你快看,这壁上是不是被三郎撞了个坑?阿娘怎么听见墙也在哭呢?”
三郎眨眨眼睛,哭声不由小了许多,回头便去看那墙壁。琉璃作势仔细察看,又贴在墙上倾听:“就在这儿,果真是有个坑呢。阿娘来听听,呀,他怎么没哭了?只怕是比三郎要勇敢些吧?”
三郎也不记得哭了,跟着过去摸了好几下。琉璃笑着抱住了他:“三郎也不哭了么?真真是乖孩子!你想想,刚才墙壁可有动过?是不是三郎自己不当心撞到墙上的?结果墙也疼哭了,三郎也疼哭了,以后咱们小心些,不跟壁面比头硬了好不好?”说完响亮地在三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三郎还疼不疼了,若是不疼了,咱们这就出去灶房让rǔ娘做糕糕给三郎吃!”
三郎喉头还有些抽噎,脸上却已露出了笑容,短短胖胖的手指往外一指,明确表达了自己化悲痛为食量的决心。
裴行俭不由摇头失笑,心头的那点郁结一时消散了大半。琉璃这才看见他,笑吟吟地捞起三郎迎了上来:“回来啦,宫里找你可是有什么事?”
裴行俭伸手接住扎手扎脚扑将过来的三郎,轻描淡写地道:“也没什么,阿史那步真前些日子突然死了,圣人召我问了问那边的qíng形。”
琉璃吃了一惊:“突然死了?怎么死的?”
裴行俭摇了摇头:“如今还不知晓!横竖不是bào病或是……”话未说完,三郎的小手已直奔他的幞头而去,他忙偏头避开,抓住那捣乱的小手挠了挠手心,三郎顿时嘎嘎地笑了起来。
琉璃又忙问:“圣人就问了西疆,没有说旁的事?”
裴行俭逗着三郎,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回长安才一日,圣人还能问我什么?”眼见琉璃满脸疑问的还要开口,他顺口便反问道:“听门房说你一进家门便问我回没回来,可是皇后说了什么?”
琉璃忙摇了摇头:“皇后不过是与我叙叙旧,谈谈天,问了些西域的风土而已。”
裴行俭挑起了眉头:“竟是问到了午后?”
琉璃笑道:“我是最后一个谒见的,因此被赏了碗冷淘。只是我说到要拜见长辈时,皇后倒是提了句,河东公已是病体沉重,让我们尽早拜见,莫失了礼数。”
裴行俭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片刻却是笑了起来:“无妨,我先去寻人打听一番再说!”低头亲了亲三郎,他把三郎递给了琉璃,“去跟阿娘吃糕糕吧。”说完转身便往东边的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