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霓上前两步似乎是想来劝,琉璃却摆了摆手。武夫人哀切的哭泣声回dàng在小小的房间里,良久不绝。琉璃的眼圈不由也有些发热,好容易等到她哭声略低,才轻声道:“夫人节哀。魏国夫人生前倍受恩宠,死后极尽哀荣,这样在世间走过一遭,其实已是多少人羡慕而不得,夫人又何必太过伤怀?”
武夫人猛地抬起头来,锐声道:“她才十八岁!就算有什么罪过……”
琉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夫人还记得长孙湘么?”
武夫人怔住了:“长孙湘?”
琉璃叹了口气:“当年的长孙湘是何等娇贵,长孙家被流放岭南时,她才多大?长孙家那么多的女儿、儿媳,还有王家、萧家的女儿们,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娇生惯养?今日她们又在何处?有些事qíng,原是命数如此,夫人何必自责?”
武夫人茫然地看着琉璃,仿佛也想起了那些早已挣扎着死去或依然在活着受罪的尊贵女子们,当年自己曾何等羡慕她们?如今除了休弃出门、因祸得福的杨十六娘,其余的人只怕早早死去便已是最好的结局。如果当年败下的是……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半晌才道:“可月娘,月娘若不是我的女儿……”
琉璃直视着她的眼睛:“夫人,月娘若不是您的女儿又如何?这世上的女子,大多不过是挣扎求存!再是聪明美貌,若生而为奴为婢,能如何?生在贫寒人家,又能如何?就算生在官宦之家,若是家人获罪,还能如何?便是家族安稳,这一生能是否安乐,照样要看天意。能身为夫人的子女,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无人敢轻视欺rǔ,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儿女长成之后,如何用这福分,却不是夫人能左右的……夫人,时至今日,您又何必为自己不能左右的事qíng而耿耿于怀?”
武夫人神色愈发惘然,突然一把紧紧地抓住了琉璃的手:“是我害了月娘,是我害了月娘!”
琉璃坚定地摇了摇头:“夫人多虑了,这是命数,与夫人无关!”
“夫人既然有心出离尘世,自然知道世间种种,自有缘法,缘起缘灭,因果报应,原是定数,非是人力可改。魏国夫人自有她的因果,怎会是夫人可以左右的?夫人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清,又怎么好提出家二字?”
武夫人避开了琉璃的目光,有些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了几眼,神色里满是茫然无助。琉璃心头一阵发紧,嗓子也紧得几乎有些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轻声道:“再者说,夫人若真是看破红尘,只求一个解脱,琉璃也不敢劝您。但夫人若只是自责之下想为魏国夫人多积些福报,琉璃却觉得,夫人未免太过偏心!请问夫人如此作为,又置周国公于何地?”
武夫人瞪大了眼睛:“敏之?你不知晓,敏之他,他不知有多怨我怪我!连这国公,他都……我、我……”她摇着头,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词,满脸都是哀哀的急色。琉璃不敢让她说下去,伸手扶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在家时,他还能怪你怨你,夫人若是出了家,周国公,他又该去怨谁怪谁?”
武夫人身子一震,死死地盯着琉璃。琉璃放开了手,自言自语般轻声道:“适才琉璃也与周国公说了几句话,他不知为何对琉璃似乎分外厌恶,开口便是‘以夫人在姨母面前的体面’如何如何,唉,琉璃不知如何分解,更不知晓,日后又该如何开解这份厌憎……”
武夫人依然怔怔地看着琉璃,目光渐渐散乱,不知过了多久,突然gān巴巴地笑了一声:“是我想岔了,原来怎么样都是不成的!”
她转头看着阿霓,声音gān涩无比:“你去告诉老夫人一声,我今日过来,只是还愿,稍后便会回弘福寺做完法事。”
阿霓眼睛顿时一亮,屈膝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跑了出去。武夫人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低头不知喃喃着什么,整个身子渐渐缩成了一团。
琉璃慢慢后退了几步,突然也很想低头捂住自己的面孔。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武夫人,大约终于肯抬头认清现实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松一口气,然而此刻胸口不知为何却堵得厉害,让她几乎不敢再看那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正想悄然退到门外,武夫人却蓦然抬起了头:“大娘,你还记不记得,月娘她最喜欢你做的牡丹夹缬的裙子?再过两个月就是寒衣节了,我想再给她做一条,你说,如今还能买到那种夹缬牡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