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南走了一盏茶多的工夫,拐弯进了崇德坊,在一处门屋规整的宅邸前停了下来。rǔ娘笑着站了起来:“三郎,到外祖家了,咱们下去吧。”
琉璃心头却突然有些发虚,摆手让rǔ娘先出去,自己抱着三郎弯腰出了车厢,还未站直身子,一双手便从侧面将三郎接了过去。
琉璃唬了一跳,抬头正对上裴行俭深黑的眸子。两三日未见,他的眉宇间竟似多了几分沉峻,上下看了琉璃好几眼,忧色更重了两分。
琉璃愈发心虚,脸上不由自主已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裴行俭一言不发地抱着三郎跳下坐骑,又向琉璃伸出了一只手。琉璃忙扶着裴行俭的手跳下车来。他的手依然温暖稳定,让琉璃心里也安稳了些,只是看着那张没有笑意的脸孔,她还是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今日不用去鸿胪寺么?”
裴行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说呢?”
这个……今天好像是七月二十,正是官员休沐的日子。琉璃心里叹气,忙往回找补:“我家阿爷他,难不成真的病得厉害?”
裴行俭眉毛都没抬一下:“假的。”
琉璃虽是早有预料,但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一句,一时也是瞠目不知所对。
裴行俭抬手擦了擦三郎嘴角的口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何尝说过丈人病重?只是昨日午后来看望丈人,得知丈人这几年每到秋后便容易心悸,若是有所忧虑,则更是寝食难安,这才让韩四来把了把脉,果然是有些心疾的兆头。丈人得知你已被荣国夫人留了两日不许回家,更是坐立不安,心悸了好几回。咱们为人子女者,总不好让长辈如此担忧,是不是?”
琉璃合拢嘴巴,点了点头。裴行俭的确没说库狄延忠病重,他只是一大早便带着孩子跑到荣国夫人府,说库狄延忠心疾犯了,想见女儿和外孙。那副架势,荣国夫人原本上一刻还在口口声声让自己多留几日,下一刻便立马打包把自己送了出来——孝道大于天,拦着人尽孝的罪过,qiáng势如荣国夫人也扛不住……不远处的宅院大门开了半边,有人探头看了一眼,立刻满面笑容地推开大门,一面便回头招呼:“快些报与娘子,大娘和裴郎君来了!”
琉璃认得正是库狄家的世仆阿泉,含笑点头打赏。原先在这边看门的普伯,她在离开长安前便已要到了自家。有于夫人照应,裴家留在长安的仆人中,除了裴千、普伯等已过世的,余者如今都回了裴家当差,有的也生儿育女,成了世仆。
没过片刻,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迎出,那张与库狄延忠颇有几分相似的清秀面孔上满是笑容,离得老远便躬身行礼:“姊夫、姊姊,快些里面请。”
裴行俭将三郎递给了琉璃,神色肃然:“今日丈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库狄青林点了点头:“阿爷昨日看过医师后,便去兵部告了十天假,今日气色倒还好,就是惦记着阿姊,已是念叨了好几回,正想打发小弟去府上问一问,可巧姊夫和姊姊就过来了。”
他转头对琉璃笑道:“姊姊可是没歇息好?阿爷这几年身子还好,阿姊也莫要太过担忧。”
琉璃虽然上回归宁时便见到过青林,但此时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满面热qíng的弟弟,感觉依然有几分怪异,只能笑着让三郎叫“阿舅”。三郎还不大会说话,却也不怕生,只睁大了眼睛往青林脸上看,看了几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几个人一路穿门过院,到了上房,琉璃的继母程氏带着女儿真珠迎出了房门,不待裴行俭和琉璃开口便笑容满面地叫他们莫要多礼。
琉璃早已知道这位继母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她一嫁过来便张罗着搬了家,把曹氏母子几个都留在旧宅;后来生真珠时坏了身子,又当机立断,把不到十岁的青林接过来亲自教养,还主动牵线,把珊瑚嫁给一个程家提拔的参军做了填房;这次琉璃回到长安,更是把礼数做到了十分……见程氏礼数谦和,琉璃却是不敢怠慢,忙含笑欠身问好。
程氏便推了推真珠:“快去见过你姊姊!”
真珠才十二岁,已出落得十分俏丽,笑眯眯地过来行了礼。琉璃忙扶住了她。三郎也主动挥舞小胖手依依呀呀地打了个招呼,待真珠轻轻捏住他的手指,更是笑得口水长流。
大家言笑晏晏地进了屋,库狄延忠早已坐在席上,一见裴行俭便笑道:“贤婿费心了,昨日那位医师果然高明,我吃了他的药,夜里便睡得好多了。”又忙忙地问琉璃,“你今日怎么过来了?那两位国夫人前两日为何不肯让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