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琉璃解释自己只是陪着韩国夫人说话,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原来如此,若是韩国夫人身子欠安,按说……”
程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这些事体,九郎和大娘心中自然有数!”
库狄延忠讪讪地一笑,低头便喝起了浆水。
看着琉璃,程氏却是笑得和煦无比:“你家阿爷便是爱胡思乱想,不然也不会有这容易心悸的病,亏得裴郎君见多识广,又荐了好医师过来,这才晓得保养了。日后裴郎君和大娘若是有什么要提醒的,与我直说便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她转头拍了拍真珠的手背:“你看看姊姊待人接物何等懂礼,你若是能多跟着姊姊学到一些儿,阿娘也就不用为你忧心了。”
琉璃心里暗暗吃惊——这位继母好利的眼睛!这话里的意思么……想到程氏这十余年来苦心安排,说到底也都是在为真珠在谋算,她点头笑了起来:“父亲的身子自是天下最要紧的大事,女儿焉敢不放在心里?日后有劳母亲费心了!真珠这般聪明,有暇时母亲不妨多带她到我那边走动走动,多识些人也是好的。”
程氏眼睛顿时一亮,笑容满面地让真珠道谢。裴行俭也随口说了几句“丈人康健,便是咱们的福分”,算是配合着上演完了这父慈女孝、阖家欢乐的戏码。
一家人吃过午饭,琉璃和三郎一道补了个眠,又和真珠消磨了好一阵子,眼见日头西斜,这才告辞而去。待得回到家中,她一路抱着三郎到了上房,正想说要带三郎去后园里散步。裴行俭却吩咐道:“三郎在外头闷了一天,先去沐浴,换了衣裳,rǔ娘再带他到后花园里好生散散。”又几句话把婢女们都打发了出去。
琉璃心中哀叹,门帘一落,便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守约,都是我的不是。”
好半天没听到回答,她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这几天,我也跟荣国夫人说了好几回要回家,她却求我多宽解宽解韩国夫人,待她略好些再走,韩国夫人如今又的确有些糊涂,她们一个年高,一个病重,我实在有些不忍……”仿佛有什么东西渐渐从心底深处翻腾了上来,她的声音不由越来越艰涩。
裴行俭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那你就忍心让三郎夜夜都找你?忍心让我为你担惊受怕?”
琉璃茫然抬头,自己不过是两三天没回来,还每日都打发了小米来回传递消息,裴行俭却怎么会担惊受怕?不过也是,他今日这样急着把自己接出来,虽是用了些手段,却到底太过简单qiáng硬,并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裴行俭眉头微皱:“或是我想多了,荣国夫人如此留了你三天,我怕是韩国夫人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能不去试上一试。”
琉璃愣了愣,猛然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担心的是,韩国夫人跟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荣国夫人这才……她不由脱口道:“自然不是!我时时当心,怎么会让她说出那些话来!”那些话有多要命她又不是不知道,旁的不说,阿霓便是去年才去伺候武夫人的,原先伺候武夫人的人,包括当年和自己最亲近的翠墨,如今天晓得在哪里!
裴行俭目光顿时一凝:“‘那些话’是哪些话?”
琉璃暗叫糟糕,这两天裴行俭担忧之下多半打听到了一些事qíng,以他眼光,自然不难猜出魏国夫人之死另有蹊跷,可自己若是不曾从韩国夫人口中得知真相,又能从哪里知道?她不敢抬头看裴行俭的眼睛,只摇头含糊道:“我原先也只是有些疑心,这两天见到韩国夫人那般失常,便越来越觉得只怕是那么回事。”
裴行俭静静地看着琉璃,没有出声。琉璃念头急转,索xing把声音放得更低:“你也见过周国公了,不知他如何与你说话,反正他这回见了我,那眼光语气,竟像是见了仇人,你想还能是因为什么?我真有些想不明白,世事怎会如此难测!当年他还叫过我‘小姨’的。其实那时魏国夫人也最喜欢来找我玩耍,她那时才六七岁,我如今还清清楚楚记得她穿着牡丹夹缬小裙子的模样,怎么一转眼……”话未说完,身上一暖,裴行俭已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琉璃原本该松口气,只是感受到他身上那温暖熟悉的气息来,眼中不知怎地竟是一阵莫名的发热,剩下的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