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心中叫苦,还未来及回话,李治已直起身子:“她……她们今日也会进宫?”
武后依旧笑得温婉:“说来还多亏了库狄氏。陛下也知道,她与阿姊素来亲密,此次回京便陪了她整整三日,阿母前几日又请了明崇俨来给阿姊开方,一来二去的,她的身子倒是大有起色了。只是她已受了八关斋戒,这两日都要先在家焚香礼拜,因此今日要略晚些才能进宫。”
李治没有做声,身子慢慢地又靠了回去。琉璃见抽身无望,也只能低声应了句“是”,以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退到了窗边的帘幕边,重cao旧业扮起了透明人。
武后又说了几句韩国夫人如今的qíng形,便有小宦者在门外回报,西台舍人李昭德已到殿外。武后不由失笑:“这位李舍人好快的腿脚!宣他进来。”
就听脚步噌噌,门帘挑处,一个瘦高的身影嗖地卷了进来,俯身行礼的动作也是一气呵成:“臣李昭德拜见圣人,拜见皇后。”随即裴炎也疾步跟了进来。
李治瞥了裴炎一眼,淡然吩咐:“河东公昨日病逝,其次子裴承禄为人端方,孝行可嘉,可承爵位。李舍人这便拟制诏令吧。”
裴炎脸色顿时微变,上前两步跪倒在地,还未开口,李治已冷冷地道:“裴舍人为何不去秉笔记录?莫不是还要先指点朕做些什么?”
裴炎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琉璃心里叹气,他是想替裴承先说几句话吧?可面对铁了心的皇帝,武后都不得不退步,何况是他?抗旨这种事……她这一口气还未叹完,殿内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铿锵的声音:“陛下,臣不敢奉诏!”
琉璃唬了一跳,只见那位西台舍人脖颈高抬,一脸凛然。御座上,李治脸色也沉了下来,声音蓦然拔高了几度:“李昭德!”
李昭德声音更大:“陛下明鉴,按朝廷之制,袭爵之事若有争议,应由司文寺辨子弟之嫡庶贤愚,将人选报与中台审议后,再jiāo圣人发落,此其一也;河东郡公早已册立世子,按理便应由世子袭爵,如今河东公世子之位未废,却传爵于次子,此举不合法度,此其二也。故此,臣不敢奉诏!”
李治一怔,这话倒没说错,头一样还好说,事急从权,天子亲自下诏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这世子么,适才常乐也提过一句,临海大长公主请求改立世子的折子似乎一直没有批复……他不由转头看了武后一眼。
武后也正皱着眉头,对上李治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陛下恕罪,是臣妾疏忽了!”
李治皱眉道:“那便先下诏削去裴承先的世子之位!”
他的语气淡漠到了极点,饶是对裴承先并没有什么好印象的琉璃,心头也是一阵发冷。
裴炎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臣恳请陛下三思!”
李治脸色原本便不大好看,听得这一句更是眉头一挑,厉声道:“裴舍人,你莫非要越职言事?”
裴炎跪在那里,背脊僵直,没有低下头去,却也到底没有再发出声音。琉璃心里叹气,起居舍人的职责不过是记录圣人言行,皇帝心qíng好时,劝谏几句也就罢了,但若执意cha言政务,说是“越职言事”的确不算冤枉,看来裴如琢这回……李昭德却是依旧声如洪钟:“削职去爵,需有罪状,臣请陛下明示!”
李治脸上露出了几丝不耐烦,刚要开口,身边人影一动,却是武后从御座旁转到前面,恭恭敬敬地敛衽行礼:“陛下请略等片刻再下钧旨,臣妾有下qíng回禀。”
李治顿时怔住了:“皇后?”
裴炎和李昭德也都惊讶地抬起了头来,琉璃心里却是咚地一跳,耳边仿佛听到一直期待靴子落地之声:终于来了!
武后并不解释,只是轻声道:“请陛下先容臣妾回几句话。”
李治疑惑地点了点头:“皇后但言无妨。”
武后微笑欠身:“谢陛下。”她转过身来,淡然吩咐,“李舍人,裴舍人,你们且去殿外候命!”
眼见李昭德与裴炎都应诺一声,低头便往外走。琉璃心头虽是好奇到了极点,脚下却半刻也不敢耽误,提裙往外就退。刚走出两步,身后便响起了武后含笑的声音:“库狄氏,你且留下,此事说来与你也有些关系。”
几道诧异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琉璃嘴里不由发苦,却也只能转身应诺。抬头时才发现,殿内伺候的宫女和宦官们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在通往后殿的帘幕边还留着一位,身上的服饰与朱色锦帘似乎已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