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宫女都变了脸色:“婢子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玉柳把铜熨斗放到一旁,微笑道:“记得就好。时辰的确不早了,你们几个把大面上先熨一熨,这些领角蔽膝还是等阿韦回来再动手。”
小宫女自是感激不迭。玉柳摆了摆手,转身出门,刚刚走上台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叹快看,好齐整的抱角!看着比韦姊姊熨得还好,玉宫正真真是好本事,连熨衣都会!”
玉柳怔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如今这宫里只怕没几个人知道她原是尚服局出身了。这夜里挑灯熨衣熏衣的苦差,她曾足足做了三年。但凡圣人有个朝会宴席,都要熬到四更之后才能歇息。她自知没有根基,小心翼翼的半丝差错也不敢出,只盼着熬足了资历能换个差事。结果那一、次当值的大宫女不小心熨坏了太子的束带,却毫不犹豫地推到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当时还是先帝才人的皇后开口求qíng,自己这条小命只怕早就完了!
在衣襟上犹自沾染的细润香氛里,那些在她心底尘封已久的往事一时都翻腾了上来,直到走进东边的暖阁,对上武后诧异的眼神,玉柳才一个激灵间过神来,讷讷地笑了笑:“适才看见她们在熨殿下的衣裳。”
武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感慨之色:“这一晃都多少年了!”瞧着烛台摇曳的烛光,她的眼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
玉柳忙低低地咳了一声:“启禀皇后,蒋奉御已从少阳院回来了,说是太子殿下的嗽疾虽略有反复,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会好转,还说太子殿下近日保养得宜,身子比往年要qiáng。”
武后长出了一口气,展颜而笑:“这就好!看来弘儿果然是晓事了,不会一味蛮gān,知道保养身子才最要紧!”
玉柳笑着跟了一句:“太子殿下最是孝顺,自然不会让皇后再为他忧心。”
武后微笑摇头:“他今年也十六了,难不成事事还让我来cao心?想当初,陛下在他这个年纪都巳做了父亲,他倒好,身边还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也不知怎么那般左xing!不知qíng的,还以为是我这皇后手伸得太长,管得太严!”
玉柳忙道:“太子淳厚严谨,原是出自天xing,便是太傅们也惊叹过的。”武后来回走了几步,眉目间一片舒展:“他这嗽疾最怕秋冬,今年既然不要紧了,明年多半能大好,这两日我便与陛下去说说,如今也该给他定下太子妃了!”
玉柳微笑点头,她自然猜得出来,此事武后早已有了打算,正想再凑趣两句,武后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对了,阿窦回来了么?”
玉柳回道:“宫里有些日子没办宴会了,窦内侍还在那边布置,只怕要忙到三更。奴婢适才特意去看过了一遍,他回报说,今日几位相公向圣人回禀的乃是高丽战事,说是前锋已入辽东,不出半月,大军便会与泉氏长子里应外合。只是……相公们依旧未对圣人提及刑国公去世的消息。”
武后怔了怔,慢慢笑了起来:“我大唐宰相们的胸怀,果然都宽广得很!”
玉柳点头:“可不是!”她虽然身在深宫,对刑国公苏定方的名字却着实不陌生,显庆年间,这位大将军三次出征皆生擒敌国国主到长安献俘,当时的风光热闹仿佛还在眼前,可转眼之间……她的声音里不由也带上了几分叹息:“宫外的消息也传回来了,刑国公夫人今日依旧卧chuáng不起,苏府发丧后,头一日还有些人登门,之后便愈来愈少,今日门庭愈发冷清了。”
武后笑容含讽,“这几年里,朝堂上原是无人提起苏定方,如今刑国公府发丧都过了四日!朝廷莫说追赠,连吊唁使都没遣出一个,谁能想到是因为圣人至今还不知此事?这样下去,只怕那边明日便无人敢再登门!”
玉柳忍不住轻声问:“皇后您看,要不要寻个机会召库狄夫人进宫一回?”圣人这几个月身子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大好,一时半会儿只怕还不会临朝,如今处置朝政多是靠着那几位相公,而他们,看样子是不打算与圣人提及此事了。
武后秀眉微挑,瞅了她一眼:“喔?你倒说说看,我为何要召她进宫?”
玉柳轻声道:“婢子是想着,圣人这几年里虽然也没怎么提过邢国公,但未必不记得他的功绩,更不会乐意被蒙在鼓里。邢国公的后事如此凄凉,不但失了朝廷的体统,也有损陛下的任君之名。几位相公近来行事越来跋扈,许相备受排挤不说,如今连陛下都敢欺瞒了,谁知日后还会如何?此事殿下若是不方便直接进谏,不如召狄库夫人进宫叙话,略做些安排,让她向陛下进言,岂不是正好能让陛下看清那几位相公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