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忙摆手:“过几日再说吧!今晚不用再单独做阿郎的饭菜,还是像平日一样简单点就好,省得倒像是……”倒像是在迫不及待地庆祝他终于出了孝期,庆祝今晚他终于能搬回卧室了!
小米眼珠咕噜噜地转了两圈,抿着嘴忍住了笑,眼睛却眯成了弯弯的两条线,见琉璃看她,又掩饰地低头咳了两声。
琉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也不用着急,如今家里没什么忌讳了,我这便帮你们几个把婚事准备起来。你若是看中了谁,直接跟我说一声。若是说得晚了,好的都让旁人挑了去,可莫来怪我偏心!”
小米的咳声顿止,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琉璃:“娘子是跟婢子开玩笑么?”
琉璃满脸正经:“婚姻大事,焉能玩笑?”
小米皱眉想了想,突然弯腰将屏风chuáng上的席褥一把都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琉璃不由奇道:“你忙什么?”
小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声音中气十足:“我把娘子jiāo代的事qíng办完,这便去好好访一访,等访到了好男人再来回报娘子!”话音未落,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已消失在门外。
琉璃愕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额头笑了起来。自己也太小看这位女中豪杰了,还指望几句话把她羞得一溜烟地跑了呢,结果人家倒是一溜烟地跑了,却是急得!
没有了小米的叽吼喳喳,原本素净的屋子愈发显得空落,琉璃在光秃秃的屏风chuáng上坐了下来,环顾着这间四面素白的书房,心qíng渐渐变得有些怅然。
自打去年三月回了长安,裴行俭在这里睡了整整一年半,到昨天才算是满了三年孝期。其实这时节守孝原是常事,只是但凡守孝的,都恨不能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如何哀毁自苦。大概也只有裴行俭这样的人,才会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家里足足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心丧,不饮酒吃ròu,不高枕软卧,更别说其他;倒是时不时悄无声息地去寻李淳风推演一番数理,或是大张旗鼓地跟着孙思邈炼上一炉丹药——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迟早会成仙!
琉璃自己是按出嫁女的身份守孝一年,早已出了孝期。但家里有裴行俭在,就算做出满案的美味佳肴,莫说她食之无味,便是渐渐懂事的三郎也觉得溪跷,几次孝顺他阿爷吃ròu未果,少不得刨根问底,问了上百个“为什么”。每每看见裴行险被问得直揉额角,琉璃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没道理。
毕竟他骨子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千里扶棺,还是三年心丧,于他而言都是天经地义的责任,而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礼仪。至于戒酒禁yù,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他也不是裴行俭了吧……眼见这书房到底素得不像样,琉璃甩开思绪,起身叫进几个婢女,指挥着她们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三郎听见动静,也赶紧冲进来帮忙。大伙儿一个不留神,他便险些踩着矮柜上了屏风架。一片人仰马翻之中,琉璃刚刚把新画的一幅《塞外风光图》挂好,就听院子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阿郎回来了!”
琉璃忙牵着三郎迎了出去,却见裴行俭竟不是出门时的打扮,身上穿了件素色襕袍。三郎欢呼一声便往他身上扑。裴行俭忙伸手挡住了他:“三郎乖,阿爷身上不大gān净,不能抱你,你让阿爷先去沐浴更衣。”
琉璃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又去谁家吊唁了。三郎却是拽着裴行俭的袖子看了又看,满脸都是困惑:“阿爷哪里脏?”
琉璃上前拉住了三郎:“阿爷的衣裳上沾了些烟气,要沐浴更衣之后才清慡,三郎不是最懂事的孩子么?让阿爷先去洗浴好不好?”
三郎睁大眼睛到处乱找:“烟气?是脏脏么?在哪里?”
裴行俭笑着摸了摸三郎的头,又对琉璃解释道:“前日夜里,吏部的张郎官在台阁值夜时突然过世了。我今日无事,便上门吊唁了一回。”
琉璃并不认识什么张郎官,但听到“吏部”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怎么又折了一个!”
说来这吏部也真是邪了。自打显庆二年有位姓刘的侍郎上书要改革选制,这十来年里,不晓得有多少人折在里头。权臣如李义府,外戚如杨思玄,名士如郝处俊,竟是无一幸免。光这一年多,就先后有杨弘武病逝任上,李安期第三次被拉下马,另—位宰相兼选官的赵仁本也因事去职。因此,半年前皇帝又提拔了李敬玄为宰相兼吏部选宫。这一位眼下倒是凭着过因不忘的本事暂时坐稳了位置,他的夫人崔玉娘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几次宴会上的偶遇,都让琉璃深刻领会到了什么叫“炙手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