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叹了口气:“若是旁人也罢了,这位张郎宫正延李相公最看重的一位,吏部郎官们都说他是积劳成疾、生生累死的,但也有人议论什么天时反常,职位妨人。如今圣人和相公们不在长安,眼见下个月便要开始铨选,选制未定,人心却巳如此浮动,此事也不知会如何了局,难不成又要半途而废?”
琉璃心里不由一动。裴行俭大概迟早是要进吏部的,如今那里却是一个真正的烂摊子——唐人要当宫,首先是要取得“出身”,或是高官子弟,或是做过宫,或是中了举,此后还要通过吏部选拔,才能担任官职。至下怎么选,基本由选宫说了算。眼下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想当萝卜的越来越多,空出来的坑却是有限,每年一到冬天,就有上万人赶到长安来眼巴巴地排队,争抢那一两千个空余名额,吏部的权势可想而知。可也正因如此,选官稍有差池就会惹来无数弹劾,生生被喷成人形刺猬。
每每念及裴行险将来要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琉璃就觉得头疼,此时便忍不住问道:”那依你看,这事会如何了局?怎样才不会半途而废?”
裴行险沉吟道:“李相才学过人,胆气却是偏弱,他和张郎官定的法子,我略有耳闻,原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如今又出了此事,便是这治标的法子,他也未必敢一力推行下去。要想真正扭转局面,除非、除非……”
看着他yù言又止的模样,琉璃不由笑了起来。
裴行俭挑了挑眉:“你莫要笑我多管闲事,此事我反复算过。朝廷眼下的选制已是难以为继,什么取士以德行为先,什么选人看骨法气度,到最后过是选官们徇私舞弊的借口。唯有恢复阳嘉之制,钳制选官之权,以规矩定方圆,公榜选官,公考取士,才能取信天下。”
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行险——他的意思是,要搞公务员公开选拔考试?
裴行险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
琉璃缓缓摇头:“我是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好,但凡官员还由朝廷任命,就算再过一千年,也未必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裴行俭笑着伸手揉了揉琉璃的额头:“你又胡说了,什么一千年!”琉璃偏头躲开,心里好不郁闷——每次自己好容易说句实话,都会被他当成在抽风……她还没来得及抗议,身边却突然响起了三郎欢快清亮的声音:“阿爷脏!阿爷快去洗浴!”
他已围着裴行俭转了七八个圈,此时小手正牢牢地抓着裴行俭的袍角,指着上面的一块浮灰,得意得如同刚刚逮到了虫子的小公jī。
琉璃与裴行俭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待得裴行俭从善如流地进去洗浴,琉璃也进屋找了件银丝卷糙纹细绫镶边的靛蓝色丝棉袍。裴行俭换好衣裳出来,果然显得气色愈发清慡。
琉璃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过来坐吧,我给你擦擦头发。今年天气虽然热,到底是九月了,湿着头被风chuī了只怕容易着凉。”
裴行俭上前两步,却没坐下,只是低头看着琉璃不语。琉璃心头一跳,还未开口,裴行俭突然伸手一带,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里,低声叫了句“琉璃”。他的声音微哑,心跳声响亮急促,身体的变化更是半点都掩饰不住。
琉璃伏在他胸口微笑起来:自己还以为他是修炼成仙了呢,原来到底不是!
裴行俭慢慢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琉璃,这两年……”一语未了,帘子“砰”的一声dàng起,却是三郎一头闯了进来。
两人忙不迭地各自退后了一步,三郎却还是看了个清楚,呆了一下便pào弹般冲过来抱住了琉璃的腿:“阿娘,不抱阿爷,抱我,抱我!”
帘外,rǔ娘的声音里满是尴尬:“三郎快些出来,rǔ娘带你去吃好吃的。”三郞却恍若不闻,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琉璃,拉长了声音:“阿娘一一”
琉璃哭笑不得,弯腰抱起了他:“三郎不是去后院玩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三郎抱紧了琉璃的脖子,又回头看了看裴行检:“我来看看阿爷还脏不脏!”想了想又困惑道:“阿爷和阿娘是要生小挂娃,好好孝顺祖父祖母了吗?”
琉璃不由脸上发热,皱着眉头虚张声势:“什么生娃娃?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