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娘垂着眼帘轻轻掸了掸袖子上的浮尘,头上那支点翠双蝶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在她的面孔上留下了一道道摇曳不定的薄影,声音也是淡淡的难辨喜怒:“大娘何必过谦?谁不知晓你和裴少伯坑倆qíng深,又深受皇后殿下信重,如何能与我这不知朝政的后宅妇人相比?横竖这消息一传回来,我那里就来了好些族人兴师问罪,不然大节下的,我和十三娘也不会过来打扰大娘了。”
有人兴师问罪?什么事这么严重?琉璃只得又保证了一遍:“玉娘,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我当真是一头雾水。什么长榜短榜的,若不是十三娘今日提起,我听都不曾听过。为何这消息一传出就有人兴师问罪,还望五娘指教。”
崔玉娘依然笑容清浅:“这是裴少伯提的铨选之法,大娘若是不知就里,我等就更是一头雾水了。我也不大明白他们为何那般气势汹汹,还说这什么铨选法是断了衣冠子弟们的前程,我琢磨着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裴少伯自己就是官宦子弟,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自绝后路的事qíng?”
她原本便生得贵气,这样惊心动魄的话从她嘴里娓娓道来,愈发显抖高深莫测。琉璃心里一沉,看着崔玉娘不动声色的面孔,想了想索xing长叹一声:“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说外子xing格沉稳,怎会无缘无故去得罪人?既然玉娘也不知就里,我也只有等外子回来再问一问他。至于有人问罪,唉,多谢两位妹妹提醒,明日起,我便闭门谢客好了。”
崔玉娘神qíng顿时一滞,微微睁大了眼睛。
琉璃只装作没看见。崔玉娘虽然口口声声不过问外事,却绝不是无知妇人,如此说一半留一半的吊人胃口,无非是想让自己着急上火,让自己去求她,她才好乘机提要求吧?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先比比谁更沉得住气!她微笑着举高了手里的杯盏:“不说这些了,两位妹妹难得登门,且尝尝找新做的莲子浆。味道虽然粗些,却是按着外子从张真人那里讨的法子做的,说是颇能清心润肺,滋养肌肤的。”
崔玉娘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琉璃又笑容满面地指了指两人面前的果碟:“这果子里裹的是新鲜的桂花,味道也就罢了,那股子清香倒是有些提神散寒之效。如今霜气初下,yīn寒渐生,倒是最宜此味,两位妹妹不妨品一品……”
那桂花果做得小巧玲珑,金huáng色的小小圆果装在青翠yù滴的荷叶青瓷碟里,颜色便有说不出的讨喜。只是听着琉璃滔滔不绝地说着桂花的各色妙用,崔玉娘的脸孔也仿佛慢慢映上了一层果碟的青色,坐在那里,手指尖都没动一下。
琉璃的笑容却是愈发殷勤:“这桂花果可是不合玉娘妹妹的胃口?紫芝,快换个果碟,把新做的jú花糕拿一份上来。好叫两位妹妹得知,这jú花糕味道却是有些清苦的,所谓采jú东篱、悠然南山,取的是那分悠远之境,若还不了妹妹的法眼,我这还有荷花饼、梅花卷、杏子露……”
崔玉娘再也忍耐不住,低头咳了好几声,看了十三娘一眼,皱眉微微摇头。
十三娘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含笑长跪而起:“不必劳烦阿嫂了,如今阿嫂便是拿了仙果来,我和姊姊只怕也尝不出滋味。说来都要怪我。玉娘姊姊今日到我家时,恰好子隆也托人送了家书回来,信上提及了阿兄荣升之事,对阿兄提的铨选法却有些担忧。姊姊也正担忧此事,和我商量了日也不得要领,我这才提议要上门来打扰阿嫂,没想到只是给阿嫂白白添了烦扰。”说完便郑重地欠了欠身。
琉璃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代人受过,忙起身还礼:“十三娘太客气了,自家姊妹,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只是此事我当真是第一回听闻,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十三娘指点。”裴行俭的法子虽不是十全十美,但比起眼下选拔官员主要看出身、靠门路的老法子,总要qiáng得多吧?她们是在着哪门子的急?
崔十三娘语气多少有些犹疑:“子隆说,这法子周全是极为周全的,只是以考为主,而第一关考的就是律法政务,自然会得罪天下的衣冠子弟。”
得罪了所有的官二代?琉璃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才明白过来。以前当官靠出身和门路,衣冠子弟自然最有优势。而按裴行俭的法子,所有的人都先要过笔试关,考的主要还是行政能力,他们的优势便dàng然无存。裴行俭的确是想出了最公平的选拔法子,可这种公平,对享受惯特权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公。而衣冠子弟和他们代表的高官世家,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势力,以前那么多选官,都因为无法平衡他们之间的利益而被拉落下马,裴行俭如今要挑战的,却是整个高官世家阶层……她越想心里越惊,只能抬头看着崔十三娘:“那裴舍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