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晓得,你多半不会忌讳,只是你这次本来就怀得辛苦,我实在不想说出来让你费神,没想到……”他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如释重负。
琉璃一阵发窘,她自然知道这年头生孩子不容易,十个女人少说有两个会死于生产,却没想到生双胞胎会如此危险,能母子平安的居然是少数!想着这几个月里他默默扛下的压力,那样的日夜担心,却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发现,想到他前天在自己面前满脸轻松地cha科打诨,转眼间却白了好些头发。琉璃的眼睛不由一热,伸手轻轻摸了摸裴行俭的面颊,手指间的触感分明比当年多了些粗糙,却依然能在她心底带起沙沙的战栗。
裴行俭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掌心移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随即便翻身而起,从chuáng边暖着的水壶里倒了杯糖水,自己试了试温度,扶起琉璃,慢慢喂到了她嘴里。
琉璃这才觉得口gān舌燥,一口气喝了两杯才好了些。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四郎和五郎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裴行俭笑着扬声:“来人!”
声音刚落,门帘一dàng,小米“噌”地蹿了进来。有裴行俭在,她也不敢说话,只是红着眼睛上来帮琉璃换了内衣和褥垫,又用热面巾略擦了擦她的脸孔脖颈,拢了拢头发。自有婢女端上早已准备好的粟米粥、jī子羹,琉璃每样用了半碗,两个奶娘便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小家伙们依然没睁开眼睛,一个睡得正沉,一个却在砸吧着小嘴。在高大丰满的奶娘怀里,那两张红通通的脸孔更是显得只有拳头般一点点大,琉璃心头不由牵得一阵生疼。
裴行俭脸色却甚是愉悦,指着砸吧嘴的那个低声道:“这是四郎,虽然比五郎出来得晚些,倒是比五郎还重了几两,jīng神头也更大。”
琉璃点了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他是晚出来的,为什么是四郎?”对了,先前他也这么说过……裴行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好笑地摇了摇头,低声解释道:“长幼有序,哪有做兄长的呆在弟弟脚下的道理?四郎虽然出来得晚,在你肚子里却占着尊长的位置,自然是阿兄。”
啊?这样也行?琉璃又是一阵茫然,只觉得经过这个早晨,自己的世界观已经碎成了一地渣滓。
裴行俭瞧着她的模样,终于笑出了声,摸了摸她的头,回身抱过四郎送到琉璃眼前:“你看,他的双眼皮多深,生得真是像你。”
琉璃仔细瞧了瞧这张皱巴巴的小脸,因为生得小,看去的确分外可怜可爱,不过说到像自己,而且是“真是像你”,嗯?难不成裴行俭眼里自己就是这个模样?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听他又低声笑道:“你总担心着咱们家没人叫光庭,这下不用愁了,光庭、耀庭随你起!”
光庭!琉璃脑袋里顿时“嗡”地一下——她早就跟裴行俭说好了,这一胎若是男孩,依然要起名叫光庭,可是,现在,是两个男孩了,她该给哪个起名叫光庭?明明是一样的孩子,难道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一个能留名青史,另一个就注定会默默无闻?她低头看了看四郎,又抬头看了看五郎,心里不由乱成了一团。
裴行俭关切地扶住了她的肩头:“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琉璃摇了摇头,正想找个借口,外头传来了小婢女的声音:“蒋奉御到了!”
裴行俭忙扶着她躺了下来,轻声道:“这两日奉御早晚都会过来给你诊脉,我去迎一迎他。”琉璃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依然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上转来转去,半晌才伸手捂住双眼,默默地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蓬莱宫的含凉殿里,武后听完玉柳的回禀,也伸指按住了自己眉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的手白皙柔美,比少女的还要娇嫩无瑕,此时那格外修长的食指按在眉心鲜红的花钿上,看去就如一幅色调冷艳的图画。良久之后,她才感慨地吐了口气:“没想到,她还真是有些造化的。”
玉柳心里也有些感慨,可不是!当日那qíng形,库狄氏若是进宫,在烈日下跪下半个时辰,便是女医那边不动手脚,也定然会出事;而她半路返回,但凡有一丝弄假,夫妇俩更是逃不掉欺君的罪名。可谁能想到,她怀的竟是双胎,而且当天就生下了孩子,自己昏睡两夜后也熬了过来,如此一来,倒当真是让陛下对他们略有内疚,却不至于无颜以对,这不是造化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