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慈悲,守口如瓶”,琉璃一颗心顿时彻底沉了下去。她只觉得膝盖下那些镂刻着繁复卷糙纹的碧色地砖仿佛在不停地晃动,身子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在这一动一静之间,所有的惊惧都变成了汗水,顷刻间就浸湿了她身上的单丝罗衫。
其实她也知道,武后迟早会听说此事,最近这两个月,武敏之大概是彻底疯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似乎生怕自己活得太安稳。可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怎么也会被揭出来,而且被揭得如此一清二楚?镜月她们已经走了,阿霓她们已经死了,至于武敏之,有些事他压根就不知qíng……qiáng自按捺着心头的惊惧,琉璃伏下身子,涩声道:“琉璃不是有意要欺瞒殿下,只是韩国夫人当日神智十分混乱,一会儿悔恨自己不慈,一会儿又抱怨魏国夫人不孝,说话颠三倒四,琉璃也听不大明白,又急着唤醒夫人,并没有留意到周国公是何时来去的。何况夫人病中的昏乱之词,琉璃原就不该听到,听了也该早早忘记,又怎敢拿这些话来烦扰殿下?”
武后饶有兴致地抬起了眸子:“是么?却不知阿姊当日是怎么悔恨抱怨的?”
她这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qíng?琉璃心思急转,小心翼翼地回道:“听韩国夫人的语气,她当初似乎并不愿意让魏国夫人入宫,是魏国夫人执意不听,还很是顶撞了一番。韩国夫人气怒之下便责骂了魏国夫人,说再也不想见她,不曾想魏国夫人当真再也没能回来。大概便是因为这桩事,韩国夫人分外自责,翻来覆去地说自己不是成心要咒女儿的。”
武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如此说来,阿姊还真是一片慈母心肠了!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若是如此,阿姊的那个孝顺儿子又怎么会突然发起狂来?夫人是不是想说,你也没大留意啊?”
她的语气越发轻柔缓和,只是殿内的空气却仿佛在这轻言笑语中变成了无数石棱,一点点地压迫了过来。
琉璃绷得几乎要断掉的心弦却悄然松了松:看来武后当真不大清楚武夫人到底跟自己说了什么,所以才会这样bī问,而不是等着自己露馅……这句追问她心里已有了些准备,面上却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空dàngdàng的殿堂,确定除了玉柳再无旁人,这才低声回道:“启禀殿下,韩国夫人后来还说了些怨望的话,抱怨圣人没能护住魏国夫人,还说圣人根本不是真心宠爱魏国夫人,不过是拿她这傻子来做筏,还说,还说是圣人害死了魏国夫人……”
武后怔了一下,突然笑出了声:“当真,我那位阿姊当真这么说了?她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琉璃用力点头,只差指天发誓:“琉璃岂敢欺瞒皇后殿下!”
武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琉璃不语。
琉璃心头一跳,忙解释道:“殿下明鉴,琉璃当真不是故意欺瞒。当日在法常尼寺时,琉璃一听韩国夫人的说辞,便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后来有婢女过来找寻周国公不果,又有人说周国公把阿媛带出尼寺,琉璃细想之下,这才忧惧不已,悄悄叮嘱了当时和琉璃一道陪着夫人礼佛的尼师,请她谨慎行事,莫惹口舌。此后琉璃因要照顾犬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再没出门,次日一早韩国夫人又让琉璃直接回京了。因此,当日寺外究竟出了什么事,琉璃的确不曾亲见,自然也不敢妄下结论,更不敢胡言乱语。
“再说殿下也是知道的,荣国夫人第二日便去尼寺了。琉璃便想着,尼寺那边或许是有些不妥,不过老夫人总是一片慈心的,自然比琉璃更知道轻重取舍,她都亲自处置过了,琉璃哪敢再去多嘴多舌,让殿下生厌?这才一直没跟殿下禀报。”
“母亲么?”武后摇头微笑,那笑容妩媚无比,却又冰冷到了极处。好一会儿,她才收住笑,垂眸看着手里的杯子,轻轻点了点头:“你的这些话听着的确有些道理,可惜啊,到底不是真的。”
琉璃心里一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自己还不能取得武后的谅解……想到武后的狠辣手段,她的胸口不由一片冰凉,只是这点凉意却让她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抬头看着武后,琉璃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殿下,琉璃胆小糊涂,未曾早日禀报此事,的确有负殿下深恩,但殿下今日既已开口垂询,琉璃又岂敢再隐瞒不报、虚言罔上?今日琉璃所言,句句是实!请殿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