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幺娘叹道:“眼下还没有。那群人的确是常给官宦人家歌舞助兴的,那位舞女的兄长也确有其人,说是身手颇为了得,此次是西州有位富商病危,急着让他家在长安的子弟回去,所以花大价钱请他跑了这一趟。听着处处都合理,我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别扭。夫人,您看要不要接着査下去?”
琉璃思量片刻,还是摇头:“这份捷报明日就会传遍洛阳,那边就算有什么谋算也都落了空,自然会收手,如今只怕已查不出什么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有人想借此生事,也绝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位——他和自己一样清楚裴行俭这一趟的真正目的,又怎会出这样的昏招?
赵幺娘想了想也点头:“也是,我只想着是有人散布谣言,居心叵测,却没想到侍郎竟有如此谋略,这才是吉人天相,大快人心呢!”
琉璃心里也欢喜,打趣道:“你就没担心过真有其事,影响了你夫君?”
赵幺娘微笑摇头:“侍郎是什么人?我若连此事都要担心,岂不是白在这府里住了三年!”
琉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傍晚的余晖里,赵幺娘含笑的面孔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份温柔从容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当初那份令她暗暗心惊过的坚忍骄傲,不知何时已消融在了日复一日舒心又平淡的生活里——如果,那一位当日不曾进宫,是不是也会是这个样子?
赵幺娘原就敏锐,被琉璃这么一瞧,她的目光里立时也带上了几分探究:“夫人?”
琉璃忙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慧的,可惜倒是让你白累了半日。”
赵幺娘展颜而笑:“幺娘倒是想多累些呢,可侍郎算无遗策,夫人福泽深厚,风波没起就成了喜讯,幺娘只能再跟着沾一次光了,夫人可千万莫要嫌我!”
说话间,院门外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才喜笑颜开地跑了进来:“阿娘,幺娘姊姊。”
琉璃摸了摸光庭的脑袋:“你在瞧什么?”
光庭左顾右盼了两下才道:“六郎是在瞧,那个爱说话的夫人,在不在。”
琉璃不由失笑,蹲下来对光庭柔声道:“六郎真聪明,不过那位夫人虽然话多,却是喜欢六郎的,而且她今日还带了个好消息过来,你阿爷打了个大胜仗,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了,六郎高兴不髙兴?”
光庭眼睛顿时大亮:“那阿爷就能天天陪着六郎,再也不会走了?”
琉璃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绞了一下,缓了缓才努力露出笑脸:“阿爷以后就是最威风的大将军了,说不定还会去打仗,六郎这么乖,可不能抱着阿爷不撒手。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长大了才能变成和阿爷一样有本事的人。”
光庭忙用力点头:“六郞长大了也要当大将军。”
琉璃微笑着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六郎真乖。”
小光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阿娘笑得这么温柔,可声音却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赵幺娘心里也有些不安,刚想打个岔,琉璃已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幺娘,这些日子你若是无事,不妨回来小住一段吧?也好帮我招待招待贵客,孩子们也能在一起玩儿。”她抱着光庭慢慢站了起来,嘴角已带上了一丝凉凉的笑意:“咱们这个府里,大概又能热闹上一段时日了。”
第十五章千金散尽用心良苦
一尺多高的纯金胡瓶、几十斤重的鎏金香炉、小巧的空心金马、jīng致的八曲银杯……眼前的每一件东西都有着奢华的质感、浓郁的胡风;然而当三千多件这样的金银器皿在自家院子里堆成了一座货真价实的金山时,琉璃心头却没有什么惊喜,反而像这十一月的天气,一点点地越来越寒意彻骨。
要知道,这还只是此次天子赏赐的一部分,此外还有三百匹皮糙织锦、两百名奴婢以及足足五百匹骏马!如果再加上李治前几天专门为裴行俭而设的盛大宫宴,以及宴席上当场给出的双料加封——礼部尚书兼右卫大将军,这样的殊荣和恩宠,琉璃再是迟钝,也觉得实在是有点过了。
她还记得,当年义父苏定方在出征高丽之后,也曾被这样破格提拔过、赏赐过,那是因为皇帝当时一心要扶持还是昭仪的武则天,而现在,这位身体已经一日日衰弱下去的大唐天子,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