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开口,却见有人迈步出列,高声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李治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裴炎?
灿烂秋阳下,裴炎身上的紫色襴抱同样格外耀目,即使欠身行礼,那背脊也依旧显得笔直,声音更是斩钉截铁、如掷金石:“启禀陛下,伏念素xing凶顽,今日之降乃为副将张虔勖、程务挺所bī,又有回纥等自碛北南向bī之,穷窘而降耳。此等欺世盗名之徒,不可轻恕,臣伏请陛下明正典刑,以申国法!”
原本一片肃静的广场顿时骚动了起来,不少人相顾失色,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裴炎的这番话,不仅打破了开国以来献俘大典的惯例,公然要求皇帝杀俘,更是指出这次北疆大捷根本不是主将之功,而是副将们的功劳,甚至暗示主将裴行俭只是“欺世盗名之徒”!在这种国之大典上,如此赤luǒluǒ地打主将的脸,不是也有损天子颜面?这位裴侍中从来都是铁面无私,敢作gān当,当日废太子谋反之事就是他拍板定案的,但这次,他的所作所为,未免也太过惊人了吧?
高高的台基上,李治身子一倾,几乎站了起来,又慢慢坐回了御座,他的目光只在裴炎身上略停了停,便又落在了裴行俭的身上。裴行俭显然也极为震惊,正拾头看着裴炎,虽然看不清表qíng如何,但那身形的僵硬却是怎久也掩饰不住的。
李治微微挑了挑眉,原来他也会惊讶意外!自打二十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将这位裴守约召入御书房以来,无论自己是以背主之罪盛怒相向,还是以太子之师诚恳相托,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么从容淡定,好像没有任何事qíng任何名头能打动他的心肠、打乱他的算计。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失措的qíng绪吧?
李治的嘴角慢慢露出了一丝冰凉的微笑::“准,侍中所奏!”
“圣谕:准侍中所奏!”
随着内侍尖锐的声音远远传开,广场上的骚动顿时更加明显,连两边肃立的禁卫们似乎都有些绷不住了,纷纷探头观看,窃窃私语。好容易边渐渐安静下来,俘虏之中却突然传来了一个高亢刺耳的粗野声音:“裴守约!”
在五十四名突厥俘虏的最前面,阿史那伏念已是双眼血红,目眦yù裂,看着裴行险的背影仿佛恨不得扑将上前咬上几口:“裴守约,你骗我!”
他身后的突厥人有些根本不通汉语,有些虽懂些汉语却不太明白那些文绉绉的词义,但此时瞧见伏念的样子,如何不明白事qíng出了变故。顿时有人大声喝骂,有人挣扎站起。原本站在俘虏身边的乐工们吓得四处逃散,侍卫们手忙脚乱地冲了过来,好容易才压制住几十俘虏,将他们一个个倒剪双手拖了下去。
阿史那伏念对这一切全然不管不顾,只是扭头看着前方,不住地嘶声狂吼:“裴守约,你骗我!”
“裴守约,你骗我!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不知是哪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上去堵住了阿史那伏念的嘴,但更多的俘虏却跟着他高声咒骂起来:“裴守约,你不得好死!”
这些凄厉、嘶哑、满含着切齿愤怒和刻骨仇恨的声音一时间震动广场,直冲云汉。纵然在正午的阳光下,不少人身上也是一阵发冷。
李治忍不住也哆嗦了一下,眸子一转,和旁人一样将视线投向了裴行俭。
偌大的广场正中,裴行俭依然单膝跪地,垂首无言。在无数人的注目之中,在此起彼伏的凄厉诅咒声中,这位顷刻间便从荣誉高峰被狠狠踩落尘埃的将军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整个人仿佛巳变成了一尊冰凉的雕塑。
第二十章天道无私人yù难填
琉璃收到消息时,太阳已过了中天。
今日原不是裴府发帖宴客的日子’前来的恭喜的女客们午膳前便陆续散了一多半,只有关系近些的女眷们留下来用饭,除了赵幺娘和程氏,崔十三娘、刘氏、阿凌等人自然也都在其列。一顿饭将将用完,突然有小婢女来报jiāo河郡公夫人到了。”
琉璃吓了一跳——麹崇裕的夫人怎么突然来了?还是这个时辰!她心里枰枰乱跳,连手都没擦,向席上告了声罪便快步迎了出去。刚出了内院,就见慕容仪迎面快步走了进去,一身家常打扮不说,清冷的面孔上居然颇有汗迹。看见琉璃,她劈头便道:“库狄夫人,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