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忻呆呆地看了半晌,不由自主地歪过头去,贩子赶紧道:“客官要么?这上品新鲜苦瓜一斤算你五分银子好了。”
子忻连连摆手:“不要。”
“四分怎么样?买两斤我算你四分一斤。”小贩锲而不舍。
“不要。”他只好加上一句,“对不起。”
小贩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仿佛被人拒绝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qíng。在子忻看来,小贩在布置瓜果上所花掉的心思,并不亚于大将军的临兵布阵;说服客人所用去的唾沫,大约也不少于帝王宫中的谏客。一日复一日,他们坐在尘土飞扬的街头,一遍又遍地整理着凌乱的货摊。无论生活如何地重复,他们总是面不改色,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兜售着、收拾着……
想到这里,子忻不禁苦笑。
赋予日常生活某种意义显然需要勇气:一种面对无奈的勇气。
所幸他的勇气没有,运气却不坏。
原来这小镇虽不偏僻,村人却大多迷信巫鬼。有了小病或请巫婆作法,或邀道士禳灾。病得重了,便全家老小齐赴十里以外的古刹磕头许愿,然后回家礼佛诵经。样样都不管用了,才会赶更远的路到大镇子上去看郎中。——那也只限有钱人家。所以此处从无坐堂的大夫,卖药的摊子倒有好几个。如有江湖郎中或游方和尚路过,村人一见,便蜂拥而来,把那十几个月没看的老病、慢xing病、不要紧的病、没钱瞧的病都搬了出来。只为江湖郎中收费极低,实在无钱,送一篮子花生、jī蛋也能打发。
子忻一到东塘镇,加上姚阿三的大力推荐,这一天,他几乎是从早忙到了晚。究竟拔了多少颗牙,开了多少张方子,连他自己也弄不清。
到下午集市更盛,求医的人更多的时候,阿三见他忙不过来,便自作主张地替他赁了一间临街的小铺。原先的铺主是位布商,因开业不到半年便亏光了本,怕人追债,卷着家当连夜跑了。留下一房半新不旧的家具。铺子的后面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当中一口水井。自带着一套厨房和卧室,所以租价不低,十分gān净。子忻刚刚开业,只jiāo了五两银子的定金。阿三拍着胸脯道:“瞧老弟的手艺,挣银只是早晚的事。这些琐事都包在你三哥身上!你只用每隔十日jiāo我十两银子就行。”
说罢,叫来一帮人替他洒扫庭院、张罗布置。桌椅一摆,药枕一放,现成的笔砚一搁,却也是一间像模像样的医馆。这一番忙碌,眨眼间便已天黑,众人渐渐散去,子忻颇觉疲惫,也懒得做饭,啃了三根huáng瓜,出门买了些日用之物,烧水洗过了澡,便将自己的行李打开,收收拾chuáng铺,斜躺在chuáng上读书。
桌上的一只绿烛似乎渗了假,点燃之后没过多久,就烧去了一半。且烛芯噼叭作响,烛光飘浮不定,整个屋子也跟着烛光一起跳跃起来。
接着,书上字也浮动起来。一阵心烦意乱,他将书抛到一边,点起了另一只蜡烛。
正在这时,门忽然“吱”地一声开了。
他这才想起,因来得匆忙,并未锁门。自己身无余物,难道还怕偷儿不成。岂不料进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绿衣双鬟,极瘦的脸上,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她身手敏捷地走进内屋,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看到子忻,“咦”了一声,好像十分惊异。
“喂!你是谁?几时住进来的?”没等子忻张口,女孩叉着腰,对他毫不客气地道。
“下午。”
“这里!这间屋子!是我的地盘。”女孩目光凌厉,神态凶恶,显然是发了怒,“你——出去!”
子忻刚要开口,又听得一声尖叫,女孩跑到chuáng边,跺着脚大声道:“我的被子和枕头呢?怎么都不见了?你把它们弄到哪里去啦?”
实际上刚住进来的时候,打扫卧室并没有花去什么功夫,里面十分gān净,chuáng上的铺盖异常整洁。尽管如此,子忻还是洁癖发作,将chuáng上所有东西都卷了起来,塞进一个木箱里,然后换上了一套全薪的。
“请问,这里真是你的屋子?”子忻不紧不慢地道。
“这是一间空屋子,谁先发现谁先住。”女孩站到他面前厉声道。她的个子明明矮他一头,却毫不示弱,“我已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有租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