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贩子咧嘴一笑,将银子在牙中咬了咬,道:“你小子这么不把钱当回事,一定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青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这是子忻来到这个陌生小镇的第三天,看了十来个病人之后,口袋里的银子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虽有一个馒头垫腹,劳碌之后,仍觉饥饿,于是依旧托小贩替他照看摊子,自己则到隔街的一家面馆吃饭。回来时摊子前又站了两个人。头一位不是什么大病,他很快开好了方子。第二位是个穿着浅碧云衫的女子。乌发长垂,双眉微蹙,垂着眼,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
他看了她一眼,例行公事地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我……头痛得厉害。”
“伸手过来,我看看你的脉。”他简洁利落地道。
她将右腕搁在脉枕上,子忻三指微微一搭,随即道:“脉象上看不出。会不会是你夜里没睡好?”
“嗯,我有两夜通宵未眠,怎么也睡不着。”
“那我给你开副药让你今晚早点睡好了。”说罢提起了笔。
“别开药!”女子突然道,“我今晚不想睡着。”
他放下笔,皱起眉头看着她,问:“为什么?”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
“就为这个睡不着?”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你有什么法子么?”
“可能是因为要嫁的人你不大认识,所以有点紧张。”
“要嫁的人我从小就认识。”
“那么,你不喜欢他?”
“……还行。他家世很好,人也不坏,长得也不错,对我一直很好,就像……就像大哥哥一样。”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原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到了最后几天,我又犹豫了起来。昨天我昏昏沉沉地在大街上乱逛,走进一家布店,糊里糊涂地买了一块布。回到家里才猛然想起,这种青花布通常是用来做包袱的。”
“你该不是想逃婚罢?”
“是啊,连该带什么细软,往哪里逃我都想好了。现在只缺下决心了。你说说看,我究竟是逃好,还是不逃好?”女子扒在桌边,瞪着眼,小声地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应当你自己来决定才对。”
“这话自然不错。可是……若由我来决定,将来要是后悔了我就会责怪自己,会弄得下半辈子都不好过。若是找个陌生人来帮我决定呢,后悔的时候就可以归咎于他。我会想,‘是他!全上他的一句话毁了我的半生幸福!’——这样我自己就好受得多了。”她认真且井井有条地道。
子忻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晌,慢吞吞地道:“那么,在你的内心里,究竟是想逃,还是不想逃?”
“想逃。”女子果断地道。
“那你就逃罢,”说完这话,他不忘加上一句,“我的诊费是五十文。对了,别忘了我的名字叫姚仁,将来恨我的时候,只管骂我,我不会介意的。”
“谢谢你,这是五两纹银,不用找了。”女子嫣然一笑,转身上了一道马车,匆匆离去了。
……
在江湖中走动,他信奉一条奇异的原则,那就是:不打算认识任何陌生人。
每过一处,他自然要和各色人等打jiāo道。
有些人会和他有一段极短暂的jiāoqíng,帮助过他的人,他也会请他们到饭馆里小吃一顿。但只要夹起包袱准备再度起程,只要身子离开了这一地界,他便会在脑中结束自己与这个地界的所有关联,将陌生人全部从记忆中删除掉。
六年当中,陌生的人影cháo水般从他眼前流走,不留下半点痕迹。唯一让子忻记住且不想忘却的陌生人只有一个。
竹殷。
竹殷陪伴他度过了数不清的寂寞时光。
他也习惯了竹殷的来去无踪。
两个人都在维持着这份淡淡的友谊,互不相扰,只在见面时偶尔深谈。
对于这种友谊,子忻十分满意。
他知道自己与人jiāo接,一向缺乏耐心。
……
糙糙地喝了一碗花茶,又看过几个病人,日已huáng昏。算算路程,下一处是嘉定府,也是个繁华所在。只是离此地甚远,就算连夜赶路,走一通宵也不一定能到。不过,沿途当有不少村镇可供歇马。想到这里,他收拾了一番,扬鞭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