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忽有一骑从身后追上来,只听得一人远远地道:“喂!前面骑马的大哥!等等我!”
子忻扭过头去,来人正是下午所见的女子,停下马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穿了一件灰蒙蒙的粗袍,披着一个大斗篷,瘦瘦的脸蛋藏在帽子里,显得男女莫辨。他看见马背上绑着一个青花布的包袱,道:“是你?”
“是我!真巧!你去哪里?”
“嘉定府。”
“我也去嘉定。咱们同路,真好!”她的声音就算不是兴奋也是喜滋滋的。
“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出门?天都快黑了。”他问。
“和你一起走,不怕。”她一笑。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走?”他漠然地哼了一声。
“走夜路是件危险的事qíng,你若和我一起走,我就可以保护你。”她把头拧得高高地,显得十分自豪,“我会一点武功,这是我的武器。”
她“哗”地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小斧头。又“刷”地一下从腰后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
他不禁宛然,道:“失敬。”
……
那条铺着细沙的官道远比他的想象要荒凉。
日落之后,道旁的一切变成了灰色,山际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平原。huáng昏的余光下,云影掠过山峦,挟裹着一团飞鸟在浅碧的空中滑翔。道路在褐色的土地上绕过几道半gān的湖泊,向前蜿蜒而去。
不论走到何方,他总能感到某些景物似曾相识,就好像他生命中的某一刻曾路经此处。
当然,在不同的季节里,他的确走过无数个与此类似的地形。在相隔千里的村落,他往往也能迅速察觉一些相似的习俗。
旅途中的这种感觉不免让人沮丧。往往走的路越多,越会发觉世界虽大,却彼此相似:一样的荒村古柳,一样的城墙街道,一样的神殿土庙,渐渐地,一种风景重复着另一种,他自己也被重复的印象弄得彻底糊涂,不得不另觅新途以打破逐渐固化的回忆。
在他十六岁以后的世界里,唯一极少在记忆中重复过的东西只有一样:人。
他不愿与陌生人有任何固定的关系,更不愿意卷入任何关系中去。
而她的出现打破他的惯例。
这细小窈窕的女人骑着马,一言不发却又态度坚决地跟在他身后。
他从不主动讲话。
而她话总是很多,且没话找话,常常让他感到不耐烦。
huáng昏来临不久,他们路过一个河塘。她忽然快马赶到他身旁,指着远处一道银白闪亮的河滩欣喜地嚷道:“喂,你看!那里有道河!”
那里当然有道河。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他莫名其妙地瞪了她一眼。
“河上有鸭子。”她结结巴巴地道。
“那是鹅。”他更正了一下。
“鸭子!”
她昂头挺胸,伸长脖子,摆出一副鹅的姿势,要和他理论。他却将马一打,走到前面,不再理睬她了。
渐渐地,天已漆黑一团,路也有些看不清了。天顶上一团冷月孤零零的照下来。深蓝色的夜雾从林间漾起,触手之处一片冰凉。
偶尔会有几辆点着灯笼的马车飞驰而过,说明他们还留在道上。
两人互不说话,默默走了近一个时辰,仍不见半个村头,灰袍女子打了个哈欠,问道:“你常常一个人这么走夜路么?”
他点点头。
“你信不信鬼?”
他摇了摇头。
“你觉不觉得这里有点yīn森森的?”她行到他的身边,让自己的马紧紧地挨着他的马,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
“你害怕了?”他道。
“笑话。这有什么好怕的?”她道。
“拿着!”她竟将自己的马缰jiāo给他,道:“你替我拉着马,我困了,要扒在马上睡一会儿。”
他还想再说什么,她竟将斗篷一裹,抱着马鞍睡了起来。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觉得这女人不可思议。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竟将自己的马缰jiāo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竟然好像很放心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睡着了。
一连一个多时辰,她扒在马鞍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