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_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194)


  “宁亲王,”言弘叹了口气,轻声道:“先帝既然选了太子继位,襄王的命在那时就已是注定保不住了,先帝并非草木,怎会当真忘情,只是哪怕心中再是不忍,此事已是注定,他生时看透,过身后更是护佑不得。况且当年若是他选择了襄王,太子的命也是一模一样。一旦登上皇位,许多事便不得不做,许多人也不得不杀。夺嫡是何等凶险之事,史书上笔笔皆是,皇子的命数便是如此,生来重重险阻,一步踏错都是万劫不复。帝王将相,人人生时显赫无比,却也无人不有无奈之处,走到尽头……不过殊途同归。”
  “好一个殊途同归。”关隽臣冷笑一声,道:“言太师今日与我说这些又是所为何来?叫我明白,皇上诛杀襄王、拘押平南王,又处处打压我,不过皆是无奈所为?太师未免太看中我了,我如今乃一介虚衔太保、闲职王爷,更是对皇上处处恭顺拜服,不敢生有逆反之心,皇上的无奈,我自当好生揣摩体悟,只是不知言太师究竟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他如今句句都只称言太师,却不称老师,显然言谈之间,已是将所有都看在眼中,却听之任之的言弘也疏远上了。
  关隽臣本是心机深沉之人,只是今日一日之内,打击连连。
  对自身命运的不忿、对父子亲情的失望接踵而来,实在叫他应接不暇,这才按捺不住,将悲愤的心绪外露了一些。
  “宁亲王,我与你说这些,是因着我担忧皇上。”
  言弘一双眼中,此时终于流露出了忧心的神色,低声道:“皇上早年在东宫做太子时,心性便可见一斑,他心思深沉,于逆境之中仍能一步步忍辱负重,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勤勉有加、无半点奢靡享乐之恶习,发奋新政、藏富于民,如只看着这些,皇上将是大周罕见的明君英主。但是无论是先帝,还是老臣都万万没料到的是,当今圣上的心性,竟也藏着会使大周江山不稳的缺陷。”
  “先帝曾言,若是承平之世,许是襄王略胜一筹,可是若顾及到削藩新政,皆是需意志大卓绝、摒弃一切私情之人才能胜任,太子擅隐忍、意志坚定,既有明慧一面,亦有帝王无情狠绝的一面,理应是最适宜的新帝。隐忍本是强处,只是当今圣上兴许是隐忍太久,甫一继位,根基尚未稳固,便已冒进将襄王一脉连根拔起,彼时我已看出一丝隐患。”
  关隽臣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其实隐约猜得到言弘所说的隐患究竟为何。
  他并不知道言弘是否知晓周英帝阳事不举之事,先前他本还不那么懂,可是如今这几日,他身子虚空、也有了那难言之隐时,才霍然之间体悟到了一丝周英帝的疯狂和阴郁。
  一位太子,腿间那物事颓靡十数年,便一如那些在东宫隐忍蛰伏的耻辱岁月。
  两相叠加,床事无能、权事也是无能,怎能不叫人疯魔。
  人心中的恶鬼饲养已久,一朝放出,岂是旁人可以预料得到的?
  “皇上亦有软肋、有他所不能掌控的心绪和癫狂。当今圣上削藩,除却为公为的是先帝定下的国策,更多的却是为了中饱私欲。先帝所设想的削藩,绝不是这般的削法。灭襄王便也罢了,既是去除宿敌、稳固皇位,更是杀鸡儆猴,可交其他宗亲藩王战战兢兢,为削藩大业筑基。但雷霆一击之后,便该徐徐图之,先缩减用度、再慢慢割除兵权,如此削藩,才能有所成效,不至冒进动荡。”
  “我这两年曾数次进谏,只是皇上早已听不进去了,第一步灭襄王,第二步便是迫不及待地对平南王出手,只是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地押在乌衣巷,却叫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如此成德年间两桩削藩要事,皆是皇上直接对皇室血脉最中央的亲兄弟下手,这绝非智者所为,只是当今圣上在此事上竟是如此刚愎自用、不容违逆。我看似退隐,实则真正是无奈之举,不得不退避锋芒,居于梅园。”
  “父皇和言太师料事如神,却不曾想也有算错的一天。”
  关隽臣冷声道。
  “人心如深潭,不敢言参透。”
  言弘喃喃道:“有一桩事,我始终挂在心上。如此削藩下去,我只怕今朝金剑一还,若有一日皇上无所顾忌、再将你无由拿下,届时大周宗亲贵族势必人人自危。历来王朝,帝王必然要行制衡之术,宗亲独大,则削藩,重宰相六部;若相权过大,则以宗亲之势替换宰相。如此两相制衡,才是长久之道。如今皇上对自己血脉兄弟如此之狠,不为自己今后留条后路,浑然失却往日的英明才情,长此以往,大周江山必将动荡不安,我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