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作者:掠水惊鸿(168)


薛崇简笑道:“我来寻我的虎头。”武灵兰奇道:“虎头是谁?”薛崇简忽然嘬唇吹出一声清凉哨声,武灵兰怀中的山猫嗷嗷叫了两声,扭动身子挣出武灵兰的怀抱,直蹿上薛崇简肩头,还在他耳下舔了舔。薛崇简笑道:“这不就是么?”
武灵兰不由怔住了,她正与这山猫玩耍得欢喜,没想到正主儿居然真的寻上了门,只觉这片刻欢愉竟然都留不住,神情登时黯然起来,恋恋地望了一眼在薛崇简肩头打转小山猫,忍不住道:“它跟我挺亲的,你把它送了我吧,我让我爹找一匹好马跟你换。”薛崇简笑道:“不行,虎头是他爹托付给我的,不能送人。”武灵兰更是懵懂:“它爹?”薛崇简笑道:“是啊,它爹原先就叫虎头,我从小养到大,后来他爹要找媳妇,我将它放回山中。这次离开神都前我去山中看它,它就衔了这个小幼崽给我。”
武灵兰听得神往,央告道:“你送了它给我,我也会好好养它。”薛崇简仍是摇头笑道:“虎头是我打猎用的,又不是你们小娘子闺中玩耍的猫儿猧儿。”武灵兰撇嘴道:“它这么小,怎么打猎,不被虎狼吃掉就不错了。”薛崇简笑道:“它现在只有半岁多,再过半年,就能长到小豹子那么大的。你看。”他走过去从盘中拈出一块肉干来,高高向空中抛出,那山猫立刻矫健跃起,在空中抓住肉脯,跃到草地上转了个圈儿,却不立刻吞下,咬着肉脯炫耀似地向主人摇摇它短小的尾巴。
薛崇简笑道:“这是山中灵物,放在你这里足不出户饱食终日就养残了。”武灵兰听他嘲讽,登时恼起来,赌气道:“我也可以带它去山里玩儿。”薛崇简斜睨她一眼,笑道:“你会骑马么?”
武灵兰怒道:“自然会!今年上祀节,我就和裹儿仙蕙一起去骑马游春。”她因为不忿和微微的急切,面上从肌肤内泛上一层薄薄的胭脂色,阳光下看去明媚非常。薛崇简头一次在少女的美丽面前感到微微的心悸,这是还未经抚摸过的花瓣,柔嫩地挂着晶亮的露珠。他心中闪过一丝迟疑,犹豫自己这样做,是否过于残忍。
这犹豫也只是一霎,薛崇简继而笑道:“那你大哥怎么不带你去打猎?”武灵兰弯弯眉黛一蹙道:“女人怎么能打猎?”薛崇简笑道:“怎么不能,我娘每年带我们去行宫避暑,我就带着我妹妹们去打猎,你看,那只白隼就是我给她们捉来玩耍的。”他向自家府邸方向一指,武灵兰果然看见太平公主府的一片苍苍松树上,一只白隼从树荫中振翅而起,在碧空中盘旋来去,她轻轻叹了口气。
薛崇简忽然笑道:“你想不想带着虎头去打猎?”武灵兰心中陡然一热,道:“要不你带着你妹妹,我叫上大哥,我们一起去。”薛崇简摇头笑道:“我跟你大哥上次的债还没清,见了面多半要打架,你真要想去,就别告诉他,一会儿你换了衣裳,我带着你和我两个妹子去。”武灵兰还在犹豫,薛崇简道:“你不敢去便算了,山里挺危险的,被你爹娘知道,又该去找我阿母告状了。”武灵兰急道:“谁不敢了!”薛崇简凝望她片刻,毫无征兆地冲她微微一笑,武灵兰不知为何,她只觉那笑容里除了赞许,还有某些她捉摸不定的东西,宛若有人在茵茵碧草上以鲜花铺路,引诱着她走下去。
那日上午薛崇简并没有急着离去,他对她讲述了许多打猎中的技艺与知识,他还拿出自己的弹弓来,教武灵兰打鸟,武灵兰在愉悦中有微微的诧异,她并不是第一日认识薛崇简,知道他顽皮却傲慢,在宫中肆意妄为却最得皇帝宠爱。她却从没想过,这位远房表兄有如此好的耐心,陪一个小姑娘玩耍。那半日的光阴漫长又转瞬即逝,薛崇简将一个武灵兰从未见识过的天地,用三言两语和微微笑意就轻而易举地描画出来,让她悠然神往。
快到午饭时候,薛崇简站起身来,说他该回家去预备出猎的行装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望着那秋千笑道:“你喜欢玩秋千?”他抓住秋千两边绳索,举足踩了上去,身子奋力一荡,那秋千便如被人推出一般稳稳荡起,随着来回几次起落,秋千被越荡越高,薛崇简淡绿色的衣袂如一片柳叶般在风中翻飞。他腾到了最高处时,身子已如平躺于空中一般,他却骤然双手离了绳子腾空而起。
武灵兰被这等惊险景象吓得惊叫一声。
薛崇简人在半空,低头朝武灵兰抿嘴一笑。也许是那道光影过于迅疾,也许是铺陈而下的阳光过于绚烂,武灵兰只觉两眼一花,那人轻佻不羁的笑容就从眼前掠过,引得她浑身一个哆嗦,想要去将那笑容抓住了。母亲平日里念佛经,她听见母亲念: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者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昼夜有三十须臾。她曾经想,一刹那究竟有多短暂,现在她终是明白了,就如方才那笑容一般电光石火不可捕捉,如那青云之上的少年一般难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