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_作者:掠水惊鸿(189)


安乐跳起来哭道:“什么一家!若是大哥姐姐死了,我们还哪有一家!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在房州,为什么要把我们弄回来!现在出事了,你们便让我的哥哥姐姐去当替死鬼!”
韦氏忽然狠狠地将头上的花冠钗钿扯下,又将身上的帛帔扯掉,她一边哭号一边向外冲去,喊道:“我不当这太子妃了,我要带重润和仙蕙回房州,我的重润,我的重润才十九岁!我要回房州,我要回房州去……”她头上的义髻脱落了,露出其下早早显出的稀疏白发,一根簪子摇摇欲坠揪着一缕乱发。太平震惊地稍稍一颤,韦氏只年长她三岁,十四年的贬斥,将这昔日的深闺佳丽,折磨成了一个早衰的村妇。
一直缩在榻上的李显忽然跳下来,扑上去将韦氏抱住的,将她按在榻上,死死按住她的嘴,韦氏一口咬住李显的手指,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淌下,李显疼得发抖,却是不曾松手。
这一室的公主亲王,帝室贵胄,此刻唯有看着鬓发纷乱的太子妃,和涕泪纵横的太子,相拥着在榻上无声地翻滚、厮打、噬咬,狰狞却又绝望,如同地狱中被剪去了舌头、割断了喉咙的恶鬼。凡人得遇冤屈别离无法逆转时,还有一声哭喊可以发泄,李旦与太平皆知道,他们是不能喊这一声的,他们离御座太近,一呼一吸皆能被皇帝听到,皆可能成为祸延家室的罪责。兄嫂的悲痛他们都懂得,便和当初他们失去至爱时,一模一样。
邵王李重润与驸马都尉武延基被赐死于囚室,唯有李仙蕙咬破手指,在白绫上写下血书,请求父亲将自己的死期延缓一日,让她生下腹中胎儿。太平公主通过上官婉儿向皇帝求情,大约皇帝还念着武承嗣曾是自己最宠爱的侄儿,现在武延基已死,武延秀又滞留突厥生死未卜,李仙蕙腹中的孩子可能便是武承嗣唯一的后人,终于开恩允许对李仙蕙的行刑延缓一日。
李显不敢请太医,还是太平从外间带来了稳婆与大夫,那一夜李旦等人不曾出宫,他们站在囚室外,听着里边李仙蕙嘶哑的惨叫声,听着韦氏绝望地鼓励女儿用力。夜色渐渐稀薄时,仙蕙痛苦的叫声低了下去,韦氏绝望的哭号骤然又响起,太平擦去面上泪水,低声对李旦道:“四哥,替仙蕙诵经超度吧。”
李旦闭上双目,跪下身去,双手合十低声诵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阿弥利都、婆毗……”经文中唱诵的是佛陀的智慧光明与无上力量,佛祖告诉世人,只要有赤诚之心,便可得无限自由无限清静。佛家也说,诵此咒者,阿弥陀佛常住其顶,现世安稳。这一卷往生咒,数年来他日日念诵,为何眼中所见的,还是日复一日的生离死别。
太平缓步走进囚室,鲜血从少女的身下铺的稻草中渗出,一直蜿蜒到门边,仙蕙已经气若游丝,她受这一夜苦难,却终是未能救得腹中的孩子。太平踏着鲜血来到李仙蕙身边,从哭号的昏晕的韦氏手中接过少女的尸体,轻轻握起她的手,为她拂去被泪水汗水帖服在面上的头发。
太平忽然将嘴唇贴在仙蕙的耳旁,喃喃道:“姑妈为你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1】李重润死于长安元年(701)九月初三,李仙蕙死于九月初四,他们是死在洛阳的,包括李武的通婚也是在洛阳,我为了情节的紧凑,推迟了两年。新旧唐书都说李重润是被杖杀的,这个我实在下不去手,好在司马砸缸心慈手软些,资治通鉴说“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延基,承嗣之子也。”郁郁乎文哉,吾从光。
李仙蕙的碑文中有“珠胎毁月”一句,因而有人说她死于难产,而非祖母的杀害。但她死在丈夫兄长死后的第二天,不是被逼死也是被吓死的,没差。
大过年的,很不想写这段,但是又觉得没有这段,就没有将来的韦后和安乐公主。对不住大家了。

第六十一章 自谓骄奢凌五公(中)

张易之张昌宗处死了太子一子一女,这对笼中鸟儿终于被皇帝的恩宠遮蔽了心智,以为自己具备了抗衡李武两家的权势。李重润与武延基死后,二张又买通了凤阁舍人张说,向皇帝诬指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私议“陛下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举朝皆知司礼丞高戬是太平公主宠爱的面首,而魏元忠因为斥责过张昌宗的弟弟张昌仪,最为二张忌惮。
二张意图一箭双雕的举动终于点燃了朝臣的怒火。皇帝召集了太子、相王与诸大臣廷审,张说上殿的途中,被凤阁舍人宋璟堵住去路,喝道:“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珪也皆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道:“无污青史,为子孙累!”张说被同僚们一番威吓,毕竟不敢为了官位做名教罪人,在面对皇帝时忽然倒戈,恼怒之极的皇帝斥责张说为反复小人,却也只能将魏元忠贬为端州高要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