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风用过晚饭便听门响,只当是杂以过来收拾碗筷,开了门,却是怀舟站在门口,登时就怔了一怔。
他今日闹了好大一场笑话,这时犹未释怀,一见怀舟便忍不住又是满脸泛红,垂了眼不敢去看,杵在门口,低低问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此际不过酉时过半,天边连月牙也才出来,哪里说得上一个晚字,怀舟瞅他一眼,憋着满腔笑意,道:「你两餐都没同大伙儿一道,我不放心,过来瞧瞧。」
一面说一面靠上前去,一只手亦搭在了怀风扶着门闩的那只手上。
怀风不提防他贴得如此之近,一惊之下后退一步,让出了身前一段缝隙,怀舟顺势上前,一挤便进了屋门,就此登堂入室,又反手一关,闭紧了门户。
环顾一眼四周,见屋中并无旁人,怀舟轻笑着攥住怀风一只手往怀里带,「早上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饭也不出来吃,是不想看见我么?」
屋中点着蜡烛,将两人身影投到窗纸上,怀风生怕叫人瞧见,急得一甩手挣脱出来,退后几步,蹙眉道:「有话只管说,做什么动手动脚。」
见怀舟霎时抿了唇角,眸中闪过一抹难过,鬼使神差般又低低解释道:「窗上有影子的,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话音未落,怀舟已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窗纸,再转回头来,唇角又是微微翘起,和声和气道:「好,那我不碰你,咱们安安分分坐着说话。」
一撩袍子坐到桌旁,见桌上一只粉青色哥窑茶盏里还剩了半杯残茶,径自端起来啜了一口,待放下茶盏,见怀风还是站在那儿瞪着自己,止不住起了促狭心思,道:「你嚷嚷着要看卡玛苏特拉经,怎地看到一半又丢下了?」
他不提尚好,一提此事,怀风脸色一红之后又是一青,低低哼了一声,转去罗汉榻上坐了,闷着头不说话,肚里只将自家老爹骂了千遍万遍。
白日里人多眼杂,两人相见亦如陌路,好容易到了晚上能独处一隅,怀舟只想同他说上两句话,便什么也不做,似昨日那般静静抱着也是好的,谁知一进门便将怀风逗弄狠了,气鼓鼓坐得远远的,莫说抱上一抱,便连片衣角也摸不着,不由暗悔方才行止孟浪,但见怀风冷了脸垂了眼硬装出一副清冷冷实则又羞又恼不知所措的样儿,又不禁想将人再欺得狠些,迫得他急也罢怒也罢,撒泼使气也罢做小求饶也罢,总要他鲜活活地在自己眼前,看得见听得着,一颗心方能安安稳稳欢欢喜喜在腔子里跳着,觉出一丝活着的意趣。
他这么一瞬不瞬看过来,目光炽热如若有形,便似一张大网欲将怀风拖曳到身前,只将怀风看得心浮气躁,却又不好赶他出去,便只得装聋作哑不言不动。
如此僵持片刻,那目中精光却又渐渐淡了下去,转为一片柔和,内中并无一丝情欲,仿佛只这么默然相对便已是一生一世的欢喜。
便在这目光变幻中,怀风若有所觉,一腔乱绪渐渐也沉淀下去,抬起头望了一眼,轻轻道:「今儿个晚上的药可吃了没?」
怀舟愣一愣神,「没,」瞬即又笑一笑,「我用了饭就过来,忘了这茬儿。」
怀风眉头一拧,刚欲开口,忽听房门轻响,「阴公子,可用完饭了?」
却是杂役过来收拾碗筷。
待门一开,那杂役便见屋中多出个人,只当是他们师兄弟间串门闲话,也不觉得奇怪,称呼怀舟一声「六公子」,自去收拾食盒,完事时要走,却给怀风叫住,「给六师兄晚上吃的药可煎好了?」
「煎好了,小的才给六公子送去,见屋里没人,便放在桌上,早知六公子是来了您屋里,小的方才便径直端来这儿了,倒也便宜。」
怀舟轻轻一笑,「我还要在这儿呆会子,你把药送到这儿来我吃。」
那杂役答应着去了,不一时送了药过来,
怀舟吃完,将空碗交他拿了下去,又吩咐重沏一壶新茶来,竟大有要秉烛夜谈的意思。
怀风心知肚明他打的什么主意,偏又拉不下脸赶人,只得由着他反客为主,待新茶送上来,便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也不言语。
两人默然端坐半晌,怀舟忽地道:「我在这儿住了十来年,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四师叔,竟是直到这回才知还有这样一位尊长,这也罢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竟会是四师叔的儿子。此次晚来一步,未能一睹四师叔风采,也不知幸是不幸。」目光深邃语气淡然,也听不出是喜是憾。
怀风登时呼吸一滞,沉吟片刻,低低道:「爹爹他晓得了我和娘这些年的遭际,很是伤心,见了你只怕没什么好脸色,倒是不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