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早已预知我的答案,肩膀微微在动,我想他是在无声笑。
「我不会再问的,你不用为难。」他安慰地轻拍著我的手,语气很和缓。
我深知他内心绝不会如他表面平静,却又根本想不出任何话来回应他。
那一夜,我俩谁也没再开口,就在黑夜里枯坐到天明。
玲珑不但美,厨艺也出色,这点倒是被我那有先见之明的娘给说中了。
短短数日,她已熟悉了五行堂上下,不再像最初那样羞怯,还亲自下厨,为我做羹汤,俨然是个贤惠的小妻子。
她不知流衣与我的关系,只当他是我的朋友,每次用饭时,她都巧笑嫣兮,邀流衣留下一起用饭。
我在腹中苦笑。而流衣,眼神一日比一日黯淡。只有玲珑蒙在鼓里,殷勤地为我俩盛汤添饭。
我瞧著她脸上天真的笑容,忽觉害怕──她若是得知真相,会如何?
这一天,来得出乎我意料地快。
那日上午,我去了城中一位武林耆老家送寿礼,还没回到五行堂,小厮急匆匆地在路上拦住我。「堂主,你赶快回去吧,金家小姐她出事了!」
「什麽事?」我边往回赶边向他追问,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我更心焦,冲回五行堂,隔著老远,便听到金家奶娘呼天抢地的哭声从玲珑房中传出。「小姐啊,你究竟有什麽想不开非要悬梁自尽啊!你要是就这麽走了,我这老婆子也不想活了,陪小姐你一块去了算了。」
看到我进房,奶娘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揪住我。「姑爷,你一定要救我家小姐啊!不然我老婆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玲珑就躺在床上,脸色雪白,纤细的颈中一道勒痕触目惊心。
正在替她把脉的大夫也不堪奶娘哭闹,好说歹说将她劝了出去。「好啦,小姐她只是晕过去了,吃几贴药就好,你别再哭,快去厨房煎些姜汁糖水来。」
送走了奶娘,大夫终於吐口长气,责怪我:「你是不是对不起人家姑娘家了?好好一个女娃儿,怎麽会突然寻死觅活起来?要不是她奶娘发现得早,金家小姐就有性命之忧了。」
我全然无暇反驳他,只急著寻找流衣。
他就悄然伫立在廊檐下,看著我朝他走近,他牵了牵嘴角,涩然低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麽。玲珑她已经知道了。你出门後,她便来质问我,又哭著走了,我怕她想不开,赶过来,就听见奶娘在喊人救命……」
我头脑嗡嗡地响,听不进他後面还在说些什麽,张著嘴,无言以对。
他和我,相顾无语。
枯叶被风带起,在他脚边打著转,瑟瑟抖。他对我凝视许久,最终微微一笑,温柔无比。「隋兄弟,该是我走的时候了。你保重,後会……还是无期罢……」
「流衣……」我想拉住他,可手掌却重逾千钧,怎麽也抬不起来。我凭什麽去拉住他?
自从玲珑踏入五行堂的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即将失去他,只是不知道会在何时。而他,其实也在等著这一天。或许是因为心头仍存些微奢望,才迟迟眷恋不去。
可今天,一道勒痕,彻底勒断了一切。
我僵立著,看他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心口猛地窜过一阵奇痛,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後会无期。
黄昏时,玲珑悠悠苏醒。面对我,她起初只是泪珠涟涟,一心要走。
我又怎能放任她一个弱女子带伤离去,在我费尽口舌,赔了无数不是後,玲珑终於收泪。
第一场雪在岁末飘落,我与玲珑成了亲。
道贺的宾客不少,也有人在远方无法亲至,托人送了贺礼来。翌日管事清点满堂贺礼时,竟翻到一份江南舒家的礼单。
「是太平赌坊的地契和房契。堂主,这可是厚礼啊!」管事又惊又喜:「啊,还有这壶酒,说是送给堂主你喝的。」
我看著管事递过来的镶玉银制扁酒壶,已然痴了。
流衣,流衣,为何还待我如斯……我轻抚著酒壶,只余冰冷,再也没有他的体温。拔开壶塞,醇香入鼻。
是上等的陈年花雕。
窗外雪花仍在纷纷扬扬地无声落,我想起与他的约定,双眼酸胀刺痛,只能大口大口,喝著同样冰冷的花雕。
那晚,我酩酊大醉,卧雪而眠。
第二日起,我继续借酒浇愁,整日浑浑噩噩,无心处理堂中事务。这五行堂兴也好,衰也罢,跟我又有何干?
我日日狂醉潦倒,弟兄们与我日益疏远,唯有玲珑仍温言细语,细心照顾我起居衣食。
我想她是真的爱著我,每每看到她在房中含著泪,默默为我打扫满地的酒瓶碎屑,我终究对她生出一丝歉意──我已辜负流衣,不该再辜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