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
玉长揖有些无奈地语塞,这刘云破,当初不容自己悲春伤秋、转而全身心投入到家事中来的是他,如今怪自己事必躬亲的也是他,明明是关切的话语,偏偏还总是说得这样不中听……罢了,反正也不是什麽要紧之事,若当真与他计较,倒显得自己没有容人的雅量了。
再说他行事俐落,雷厉风行,头脑活络又绝不徇私枉法,这般不可多得的人才,年纪轻轻地只在玉府做管家委实可惜了,以前是由於白杳的缘故才对他有所顾忌,而如今白杳失势,他却依然愿意留在玉府,丝毫没有另择良木的打算,如此尽忠职守,反倒让人能够放心地留用他,由著他大施拳脚了,玉家虽曾是公卿世家,但如今已无公卿,总不能坐吃山空,败在自己的手上……
於是不再与他辩驳,转而旧事重提道:“对了云破,此番去京城开分号之事……啊……”
腰上的手蓦然用力,又痛得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措不及防地锁紧了眉心,云破做事一向沉稳,缘何最近越发的不知轻重了?
好在那手腕一转,力道又变得轻重适宜了,还带著些许内力,随著手掌的按揉密密绵绵地渗入骨骼经络,渐渐消解了他浑身的僵硬与酸痛,无比清爽之下,都几近酥软了。
“大公子好生健忘,在下早已拒绝之事,却非要一再地提起,是玉家再无其他能人,还是大公子嫌在下碍眼,急於打发在下离开?!”
“云破何出此言?以你的才干……”
话未说完,年轻的管家却已径自动手去为他宽衣解带,嗓音已近阴冷,“以在下的才干,今夜恐怕得多扎几针,方能报答大公子的知遇之恩。”
一想起那穿筋刺骨的灼痛,玉长揖不由得大骇,慌忙攥住已春光乍泄的衣襟,皱著眉极力推拒道:“已、已然没事了,今夜就、就到此为止罢,不必再针灸了!”
眼看这总是咬牙逞强的一家之主,半个出家人一般清心寡欲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终於流露出几分难得的惧怕与脆弱,犹如一个不堪受辱的良家女子,在暴徒面前极力试图坚守最後的贞洁,管家不禁唇角微抽的同时,幽寂的眼底也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彷佛看见那银针刺破的一瞬间,渗出的血珠在玉白的肌肤上绽放妖豔的花朵……
其实以他的功力,自从失去丞相的牵制以後,早就能够将这株别有一番残破之美的兰草强行采下,然後远走高飞地占为己有,只可惜这株兰草太过刚烈,又太过孱弱,还有随时可能发作的宿疾,除非心甘情愿,否则始终令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香消玉殒了。
“也罢,那今夜就暂且不针灸了,大公子早点安歇,在下来为你焚香守夜……”
正说著,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著低醇急切的呼喊:“长揖,长揖!”
一听是白杳的声音,玉长揖忙起身亲自过去开门,刚一打开,就被人冒冒失失地迎面撞了个满怀,後退了好几步才堪堪抱著比他高大的青衣男子站稳,却微微仰起头,就像哄孩童一般温和而又关切地问道:“怎麽了?可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自从白杳被药傻了以後,心智单纯得堪比稚龄小儿,甚至还不如四岁的宁月机灵,即使接进了玉府,人多手杂的,也难免遭到某些下人在私底下欺负,所以玉长揖特意让他住在自己的院中,仅一墙之隔,好方便随时照应。
白杳忙使劲摇头,原本幽深难测的双眼如今变得明亮澄澈,遭人欺负时会有些怯怯的黯然,看到喜欢的人或物品则会闪闪发光熠熠生辉,明明是年过而立的人了,倘若抿著唇不说话不犯傻,反倒更甚从前初见之时,很有几分建安风骨,书生意气。
此时这双眼睛就闪亮得如同暗夜的星辰,拉著玉长揖欢喜地说:“长、长揖,阿白会背诗了!我、我念给你听,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玉长揖脸色一白,忙打断道:“这诗……是谁教你的?”
“没、没人教阿白,就是在梦里,老听见有人在念,醒来就、就学会了……怎麽,长揖你、你不喜欢?”
没有得到期望中的赞许,反而遭到了质问,原本睁亮的双眸不免有些黯淡,看得玉长揖不禁又涌起莫名的心酸,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尽量语气柔和地叮嘱道:“这不是首好诗,乖,听话,你从未在梦里听见什麽诗,更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否则会受人欺负的,明白了吗?”
幸而此处只有一个刘云破,倘若传出去被他人知道了,以为白杳有可能恢复记忆,那後果简直不堪设想……呵,自己也真是的,事到如今,他已不是他了,竟还一心惦著保全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