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落花有意_作者:尘色(81)

2019-03-16 尘色

  可是每年宁简都先会到叶城,然後骑着马,穿过这片炎热而荒芜的土地回到月牙镇来。
  苏雁归没有办法了,他只能等在这里,奢望七月初四之前,那个人会如过去那般,牵着马走过镇门口的牌坊。
  他把在地窖里找出了一盏保存得很仔细的花灯,细细地修整过,每夜点起挂到门上,灯上双蝶戏月,流光逸彩,那个人曾经看着它笑过。
  然而一天又一天,他始终没等到人。
  七月初五那天天亮时,苏雁归坐在屋顶上哭了。
  痛哭一场之後,他提着灯,沿着过去跟宁简走过的地方一路摸去,初见的地方、镇口的大树、花溪、镇上唯一的大街,街上行人往来,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又重新生出小时候的臆想。
  也许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个人,就是他的父母。
  又也许……下一个迎面而来的,就是宁简。
  路越走越远,就到了镇西的枯木林。
  苏雁归心中一动,脚步加快,摸到山壁前一处突起,便用力地按了下去。
  机关没有被破坏,门内是一片黑暗,苏雁归吸了口气,点亮了手中花灯,快步走了进去。
  山中很安静,并没有因为宝藏被挖走就失去它的矜持。
  苏雁归寻着旧路进去,熟知机关,自然不会被困在路上。
  那路极漫长,即使他走得快,等走到那有水潭的山洞时,花灯上的蜡烛早就熄灭了,他也已经又饿又累,不知外头过了几个日夜。
  幸而水潭中的鱼不会被挪走,吃过东西略一休息,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愚蠢又可笑。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跑进来,只是当时生出的那一丝妄念,就让他觉得宁简好像真的在这儿一般。
  然而一路走来,依旧谁都没碰见,再去已是尽头。
  苏雁归坐在那儿,慢慢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我小时候啊,就一心一意想要个家。有个小小的房子,不愁吃穿,娶个媳妇,养个儿子,让我爹享享福,多好。
  ──虽然现在没有媳妇更没有儿子,我爹也早死了,可我们俩在一块,也就差不多了。
  那时候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可是那个人没有响应。
  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响应。
  「你说是不是呀……宁简……」彷佛不甘心似的,他低低地问了出口。
  声音在山洞中回荡,虽然很细,却持续很久。
  有鱼在水中跃起又落下,溅起小小的水花,却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苏雁归慢慢地抬起头看向水潭。
  过了一会,他终於吸了口气,走到水潭边,用手擦了一把脸,便咬牙跳了下去。
  到底是重创之後初愈,这一连几月又是一路奔波,风餐露宿,兼之心中不安,始终没有好好休息过,当潜到深处时,苏雁归的体力就有些不支了,只是盲目地要往前游去,看着远处那一点微亮,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
  水下暗涌更是凶险,带着人在水中浮沈,饶是他熟谙水性,也终究被纠缠住了,无力脱身。
  宁简、宁简……
  眼前的光亮似乎又近了,光亮之中彷佛有人影晃了一下,苏雁归心中恢复半分清明,又奋力地挣扎了起来。
  越往前移动,那光亮中晃动的黑影便愈加明显,苏雁归也振奋了,用力咬住了牙,拼了命似的往前游。
  最後一下急冲,人从水中挣脱,风扑面而至,让人有种获得了新生般的舒坦。
  苏雁归用力地眯了一下眼,再睁开时,便怔在了那儿再没有一动。
  数步之外,宁简一身白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脸上空茫,右手执剑犹架在半空,彷佛正在练剑时被惊动了,一时忘了放下。
  苏雁归对上了他的眼,便再也不敢一眨,生怕眨眼之後,眼前人就会消失。
  过了不知多久,山洞中响起极分明的匡啷一声,宁简手中的短剑匡啷一声掉在了地下,打破了两人的沈默。
  「宁简!」苏雁归叫了一声,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哽咽和委屈,宛如受惊的孩童。
  宁简退了一步,慢慢地眨了眨眼。
  苏雁归猛地挣扎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便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宁简。
  宁简的手还虚架在空中,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指尖碰了苏雁归一下,随即又如遭火灼似的抽回。
  苏雁归迅速地伸手捉住了那微凉的指尖,而後咧开嘴,呵呵地笑了出来,眼泪紧接着一滴连一滴地落下。
  宁简的头很细微地偏了一下,满脸疑惑,彷佛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