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_作者:秦九郎(36)


  “这事是谁干的?”将军询问,和丞相走到一处,并肩而行。
  丞相把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抬着下巴去看天上的明月。
  丞相抿着嘴思量了一下,说:“这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本来这事我也不知道,是我的一位故友传书给我了,我才来告诉你的。”
  “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开封柴氏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将军背着双手,挺着脊梁往深深的花木看去,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藏着浓重的黑暗。丞相看看他的脸,又低头去抚摸袖子上的孔雀花纹。
  “人心凉薄呗,当家的已经死了,一个寡妇自然不会受到太大的重视。”丞相说,声音像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真是丧心病狂。”将军低声说,他抬手揉揉额头,烦躁地撩了撩头发。
  丞相抬手帮他把头发抚平,丞相说话向来波澜不惊,像流淌的酒,一不小心就有了醺醺的醉意。
  将军觉得自己先是栽在了丞相的声音里,然后再是他的相貌。将军曾听江南的女子弹琵琶,辑商缀羽,潺缓成音。
  将军问丞相那位故友是谁,丞相说洛阳梁氏,你小表弟的师父。
  将军说他不是我表弟的师父,是我舅舅的师父。
  “我娘被杀了?”突然有人声从门外传来,丞相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有少年的身影逆着月光,被磨上了一层毛毛的边。丞相看将军一眼,神色安宁。
  “蒲川,你怎么在那里?”将军说,走过去要把蒲川拉过来。垂花门上攀爬着蔷薇花,微风拂过,露出藏在叶底的花瓣。要是在白天,还能听到花底黄鹂在啼鸣。
  将军伸手,蒲川却一下子打开了,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借着明亮的月光,将军分明看到蒲川眼睛里有蒙蒙的水雾,晶亮亮的,仿佛一下子就要涌出来。
  将军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些大漠荒烟和孤云野月又包围了他。他想起军中的某位将士坐在土坡上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还有人就着琵琶弹唱,唱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突然有种凄凉的情思悠悠地爬上心底,将军想起了自己老爹,老爹出丧的时候将军硬是没流一滴眼泪。他经常提着酒壶去拜他老爹的灵位,陪着月亮和花香,一喝就是一整个晚上。
  柴蒲川突然就哭出来,丞相拉过他,让他在石凳上坐下。柴蒲川今年十六岁,丞相对他来说算是不大的长辈。蒲川不敢在丞相面前造次,丞相这样的大官他惹不起。
  “我娘是怎么死的?”蒲川问,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有泪水从他脸颊上往下流。
  丞相犹豫了一下,虽然他不是很喜欢将军这个小表弟,但他不敢这么直白地告诉他真相。
  丞相从来没有自己亲手去杀过什么人,但死在他手下的还真不是一笔小数目。丞相血腥场面见过不少,只是他并不愿意回忆。
  将军说:“身首异处。”将军的声音更加平静,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死亡的事。“大人不要说笑了,我母亲温婉贤淑,平日里没有招惹谁,怎么会被杀呢?
  蒲川看着将军,红着眼眶,他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但面上仍强作欢笑。
  将军避开了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他突然不知道要接什么话,很多情绪堵在他的喉咙里,憋得他想哭。
  丞相见状,拍了拍蒲川的背,温声慰劝了几句。丞相不太会安慰人,除了童子之外。童子是小孩,好哄,一颗糖就能让他高兴一整天。面对眼前这个相继受到打击的少年,丞相还真是没有办法。
  丞相出身自名门之家,一路青云直上,未曾亲历人间的冷暖。前几年天灾,丞相去接济难民,当他看到褴褛的衣衫和饥饿的形骸时,方才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自那之后,丞相就尤为厌恶上下尊卑的秩序,贵族在云端享乐,而平民只能在尘埃里衰亡。
  丞相年轻,思想跳脱出四书五经之外,对一切都有自己的见解。
  蒲川说:“相爷,您与洛阳梁氏是故交,那是否还能再多问问?”
  “故交是故交,我现在都还在想,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呢?”
  将军按着太阳穴在院中蹲下,他看到满地的月光,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将军摸着自己的下巴,听夏虫鸣唱,眯起眼睛在思考。
  “相爷,我们虽然小门小户,但真的是良民。”蒲川闷声说。
  丞相没回答他的话,丞相想了想,才说:“太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