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已经骑马走了四五天,有时在夜里露宿野岭,就就着刚从山背后上来的月亮,看纸上倾泻的字迹。那时他坐在松树下,听着山风浩荡,看云海沉浮。
那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心事,藏在心里,只对一个人说。
丞相又从腰间摸出厚厚的一叠符纸,画着凌乱的线条,看不出来什么意思。丞相仔细地打点好,数过了,一张都没有少。
突然里间传来争吵的声音,丞相回头看一眼,原来是两个商人在吵架,一个挥舞着拳头,一个面色涨得通红,就差拔刀相向了。
丞相无动于衷,他站起来,把斗笠戴好,整理好自己的腰带,扔了几个碎银子在桌上。
他瞥了一眼里面愈演愈烈的吵闹,轻轻哼着一曲小调,往外头走去。
店家追出来,喊:“客人!你的花生不要了?”
“不要了!银子付给你了,花生留给下一位客人吧!”丞相的声音从风沙里传来,他正翻身上马,斗笠上的黑纱在风里招摇。
丞相勒着马缰,侧首看了一眼这关外的野店,店家的夫人正走出门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夫人站在店家身边,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抬眼看看丞相。
“夫人,外面风大,你先进去吧,别吹坏了孩子。”店家揽着夫人的肩膀说。
夫人一边轻拍怀中的婴儿,哼着关外流行的摇篮曲,哄孩子入睡。
丞相看到这些,看到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心里忽然有些触动。丞相不知道自己向往的,是否是这样的生活,一日三餐,多少还有点诗意。
如果能和将军一起就好了。丞相想。
他看向别处,扭转马头朝着北方奔去。
店家在他身后遥遥招手:“客人!北疆不安宁,路上小心呐!”
丞相在风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声,但他没有答应。丞相忽然就想起了他送将军离开的那个傍晚,湖上风大,他的呼喊将军也没有听见。
马上就要到北疆了,丞相加急了鞭子,他是真的很想念他。
黄昏,将军站在山坡上遥望。他远远地望见平原消失的地方,有黑压压的军队,一轮红日在天际缓缓下沉,把半个天空染成绯红的颜色。
对面就是乌罕那提的军队,列在离城门十里外的荒原上,一条大河正奔腾而过。
将军拄着旌旗,踏着长满芳草的山坡,野花在他的脚边摆动,一只雄鹰在他的头顶的天穹上盘旋。
“将军,对面就是异族的大首领,乌罕那提。”副将站在他身边,朝远方指过去,那里,暮色笼罩千山。
将军穿着玄黑的轻甲,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他微微抬着下巴往副将手指的地方望去,说:“乌罕那提,听说是个厉害的人物。”
副将略微一沉吟,说:“我们跟异族作战,最多也就是几个旁支的首领。这回,却把大首领也给炸出来了,看来这事情很难办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什么公主被杀了,这是个幌子。估计听说我是新上任的将军,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将军把旌旗插在山坡上,抱着双臂看远方。
将军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目光放得比天涯更遥远,长眉在眉尾处落下一个弧度,一下子就能刻到人心里去。
“异族真不愧于他们的名字,异类确实挺多的。”将军微微地笑,“上回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个子,我到还是见所未见。”
“听说乌罕那提喜欢从四海搜罗奇人异事,再培养成自己的武士。”副将补充说。
将军保持那个姿势站着,风中吹起了野花的花瓣,还裹着淡淡的花香。他的长发飞扬在风里,火红的旌旗在他头顶猎猎飘荡,飒飒作响。
“奇人异事,我们国家照样多不胜数。你看江湖上那个有名的大盗,来无影去无踪,多少年了还没抓到他的影子。”将军闲闲地说起江湖事,好像没把对面乌罕那提的军队放在心上。
副将一听了就来了兴致,他说:“将军说的,可是大盗锦衣?常穿着锦衣夜行,盗取了前朝欧阳氏的名画?”
将军歪着头笑:“正是。有名的夜行侠,我倒是很钦佩。说起来,春风上国繁华的那幅画,我还真是很想看上一眼呢。”
将军说着就往帝都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倾斜的天际涌起一大片火烧云,一群飞鸟正疾驰而过,那影子像水面上的花瓣。
帝都方向的原野上空荡荡的,将军只看到芳草波浪一般起伏。将军心里突然有了念想,那种感觉,像是在盼着谁来,登上高楼凭栏望。
盼着谁来呢?将军想,这样的地方,没有谁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