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晓舟珩发着愣,禹泊成便再次开了口:“恕汀,你我后会有期。”
一言即毕,禹泊成在马背上冲着晓舟珩施了一礼,一扯缰绳,双腿一夹,没入了金陵城的大道深处。
省得浮世风灯石火,再休儿女神珠玉颗;百岁光阴几何有,千万日月撺梭去,只道是——自此金陵无故人。
良久,晓舟珩才冲着禹泊成离去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
他那里,谩凝眸,正是马行十步九回头,也不知是在看他的魏女侠,自己,还是……他待了数年的金陵城。
晓舟珩闭了眼,却见虚无中生出了些花儿出来,站在远处的韩铁衣与禹泊成,正冲着自己挥手,争笑东风。
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太难,太难了。
走罢,晓恕汀,你与你之挚友水烟湄的那一约,也该赴了。
作者有话要说:玖春楼一事于第十三章提到。
禹泊成被王散暗算于第十七章提到。
傻狗禹泊成禹捕头在《风遣楹》中就算是退场了,他与魏小鸾的故事在家国天下事系列之四《渡江云》中还会继续。
第94章
浮世狭,别离苦,难为容,晓舟珩只能为禹泊成心下暗道一声祝他安好,愿日后万事顺遂。
然后,请务必活着。
晓舟珩心下正是难过,但这也不妨碍他思忖方才禹泊成口中恍若雷声的那两件事——丁氏与江氏怎也是太后一党?自己这些年居然都不曾发现过!是隐藏太好还是中伤,或者是……
晓舟珩背后发寒,便没有再往下想去。
至于禹泊成与王散,以及那名神秘男子……晓舟珩当下更是一头雾水。王散是故意引诱禹泊成去了杨府,还是只是凑巧?他们二人那晚出现在杨府的意义何在?
就在这思索间,晓舟珩不知不觉已是到了水烟湄,也不知是此刻尚早还是如何,一向热闹的教坊司居然多了几分与之不符的寂寥。
晓舟珩一抬眼,便见两人背对着自己驻足于门口。在这朝阳灿烂,竹楼花浦间,晓舟珩却觉几人像是不速之宾。
“西云,幸宇。”晓舟珩这样一唤,尹旧楚与皇甫褚转过身来。见到甚久不见的二位,晓舟珩先是心下一惊——他们二人衣袍之上尚沾风霜,眼眶深凹,自己不在金陵的这些时日里,他们经历了甚么,怎都如此憔悴!
“恕汀,我倒还以为你不来了。”皇甫褚怀抱箜篌,看向晓舟珩,先破开了这份尴尬,他勾着嘴角笑了一下,“走罢。”
晓舟珩目光在二人之间荡了又荡,将二人疲惫不堪的神色收进了眼底,这厢点了点头,三人一齐步入堂中,上楼去到了他们熟悉的雅间。
待几人坐定,晓舟珩往尹旧楚那处一瞥,这才发觉了他企图藏起的那只右手,于是迟疑问道:“西云,你的手……?”
尹旧楚如往日般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顺势手往身后藏了藏:“恕汀,我没甚么大碍。”
“你莫要诓我。”晓舟珩手急眼快,一把捉了尹旧楚的腕子,毫无防备间,在尹旧楚多出来的那寸袖边下,他便看到了那份狰狞,红肿歪斜,发肿发紫如同垂死枯木,“西云,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尹旧楚没料得晓舟珩能有此动作,神色慌张中,挂在唇边的笑只余下惨然,这厢欲挣脱而出,奈何晓舟珩擒得太紧,他尝试了数次都以失败告了终:“真的没甚么,恕汀,你放开罢。”
“这怎能叫做无事?何人伤的你?你可是得罪了甚么人?你乃毫巅鸾飘,手若是好不了,日后如何作画?”在尹旧楚嘴角残留的笑意正一点点破碎,支支吾吾间让晓舟珩更是有些生气,这样严重的伤,怎么能叫没甚么。
“我……那便只能不画了。”尹旧楚别扭地别过头去,还是不愿说出背后曲折,只是用力抿了抿唇。
就在这一刻,风入窗里,在那头将箜篌放置好的皇甫褚突然起手拨弦。
晓舟珩松了尹旧楚的腕子,定定地望向皇甫褚,晓舟珩听得了,那是自己初次见皇甫褚时他弹奏的那一首。
但见他清清冷冷弹起,散挑七弦、六弦,勾四弦,挑六弦,勾二弦,弹五声,掐三声,撮两弦,又弹五演,啷铃间书尽心中千秋事业,意气少年,正是尽显激昂慷慨之态,浩气贯虹之势。
……不愧是乱纤尽垩皇甫褚。
“二位好友,和弦不能救国。”曲至后半,皇甫褚不知何时手下已是溃不成音,竟是流出泪来,“本以为你我酒酣白日暮,方能走马入红尘,忘却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