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剑拔弩张
往事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呈现胶片,他这一觉睡得很累,这个梦很长可以绵亘千古、又很短不过蜉蝣一瞬,事到如今,不过梦一场。
季杏棠在白公馆里醒来。
“杏棠、杏棠醒了!”
恍惚之中看见严肇龄模糊的身影。季杏棠口干舌燥,严肇龄把他扶起来递给他一杯水,说道,“杏棠,你要吓死个人了,你先等着我去叫艾森。”
季杏棠忙叫住了严肇龄,“二哥!你先别走。”
严肇龄走到床边说,“先不急,有什么话待会再说。你那前胸后背缝了十七针,胳膊还中了子弹,一整天粒米未进,我先找艾森来看看顺便让刘婶弄点吃的。”
季杏棠再一睁眼,整个人间没有一点暴乱的喧嚣,都安静了,静的他可以听到吊瓶里输送营养液的点滴声。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曾想,只虔诚地等待老天的垂怜,渴求他告诉自己一切已知的、未知的。
艾森看见季杏棠醒了,清澈幽蓝的瞳子满含笑意,听诊、检查伤口、重新换药。季杏棠问道,“艾森,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艾森耸耸肩,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季先生,我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白先生的脑袋出了点毛病。”
季杏棠的第一反应是他还活着!随后反应过来又蹙起了眉头,“什么叫出了点毛病?”
艾森直言不讳,“炸弹的冲击力很强,脑神经震荡,很多事情白先生会记不起来,经过行为观察,还伴随着痴傻症状。”
季杏棠焦急地问道,“消息封锁了吗?严重吗?还能治好吗?”失忆还好说,如果痴傻的消息泄露出去,想必整个上海滩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严先生早嘱咐我隐瞒病情,我想季先生需要知道,待会儿你可以去看一看情况,在此之前请疗养好身体。至于治疗,国外有先进的脑电波技术,不过是时间和金钱问题。”
“那就好。”季杏棠松了口气。
刘婶做了他最爱喝的薏米粥,严肇龄一勺一勺喂他下咽,季杏棠推脱不得。心中有事食之无味,他问道,“二哥,宝山兄的尸身在哪里?墨白在哪里?”
严肇龄叹了口气,“杏棠,你不要怨我,其实……许宝山是给我抵了一条命。昨晚我不知道有暗杀行动,更没有料到宴会里混进蓝衣社的特务。当时你和许宝山在一起,他把许宝山错认成我开了第一枪......说到底还是利欲熏心,为了加工厂想要我的命,倒让许宝山白白丧命。我也看开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等啸泓的事情解决了,我带着曼妮去香港,折腾了小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你没醒不敢擅自做主,许宝山的尸首安置在地下室,土葬火葬水葬还得你拿主意。墨白在穆家有挽香照顾,他爹留下那么厚的遗产不愁养活,只是可怜了打小没爹没娘。”
确实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为这件事,牵连了苏少九、枉害了许宝山,报应也来了。
许宝山死之前给季杏棠留了一句话——
黄浦江的水太硬,骨灰要撒在秦淮河。
骨灰要撒在秦淮河,金陵的水才配得上他一身风流铮骨。
恨蓝衣社的特务?还是恨冯友樵?还是恨严肇龄?还是恨白啸泓?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恨谁。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杏棠再无法入眠,原来失去一个人不过一夕之间,老天爷连反驳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那种弱小无助的感觉——他躲在门缝后看见母亲抚着棺材落泪,他的爹爹前天夜里还陪自己捉迷藏,第二天清早就突然暴毙,直到他披麻戴孝跪在爹爹墓碑前,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人会突然死掉。又一如当年,他旁观着娘亲被瘟疫折磨,那种苟延残喘的痛苦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也刻骨铭心,娘亲临走前还在叫他不要落了功课,缠绵床榻之际教他圣贤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等到最后一口气还给了上苍,她便魂飞魄散。
他已经深知失去的滋味——无味、人世间的千般味道放进他嘴里都是无味。
季杏棠起身去了白啸泓的房间。白啸泓侧身睡的很熟,呼吸也是清浅平稳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也许和那些警察一样被炸的尸骨无存。
季杏棠把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轻轻抬起塞进被子里。
季杏棠有把握自己还停留在白啸泓的记忆里,哪怕时有时无虚幻缥缈,毕竟他最爱自己也最恨自己。然而读心不是听骰子,这一次他赌输了,输的一败涂地。白啸泓是一点儿都记不起自己了,他对自己很冷漠很平淡,对自己爱理不理,像是刻意伪装像是逢场作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