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来得太突然,袍泽死得太委屈,很多人从爆炸声中被惊醒,就开始逃难,到现在还有些无法彻底恢复正常思维。有些人,则是宁愿不要恢复正常。
因为只要恢复了清醒,大伙就得面对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二十九军南苑军部被鬼子的炮火彻底覆盖了,两位主将,前任总指挥佟麟阁和昨天刚刚抵达的现任总指挥赵登禹将军,都失去了联络,极有可能双双殉难。
“所有医务人员,向东侧,向东侧那个红色的凉亭靠拢。临时医务营设立在那!”就在所有人即将重新被绝望吞没之际,忽然间,一个穿着白色大褂,老态龙钟的身影,出现在人群边缘,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
是医务营营长李铭世,出身于中医世家,却半途改行做了西医。过去十多年里,凭借一把手术刀和几根银针,曾经将许多受伤的弟兄,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回来。他老人家的出现,简直是雪中送碳,当即,就有六七个单薄的身影站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记忆中的红色凉亭狂奔。压根儿不去想那座木制的凉亭,会不会成为日本鬼子的下一轮炮击目标。
“再来几个学过包扎的!没学过,手脚利索点儿的也行!眼下不但缺医生和护士,也缺人帮忙抬伤员!”李医生的声音,再度传入大伙耳朵,在连绵的秋雨中,显得格外镇定。
十几个年青的文职站了起来,默默地跟在了医护人员身后。军部消失了,文职人员枪法通常都很一般,所以,与其在战斗中拖累袍泽,还不如去给医生和护士们打下手。
“有辎重团的没有,有辎重团的弟兄没有。跟我来,我是辎重团二营的薛营副。我记得这里向西,还有两座临时仓库!如果没被小鬼子炸毁,可以找出一些步枪、子弹和手榴弹!”一名身材矮胖的军官受到了李医生的提醒,也忽然站了起来,挥舞着胳膊向四周叫喊。
“我是!”
“薛长官,我在这儿!”
“长官,三营二连的张春向您报道。”
“我不是辎重营的,我在军部那边负责管伙房的小仓库!”
……
回答声交替而起,数名侥幸从炮击中幸免于难的辎重团弟兄,还有一些从事过辎重管理相关工作的弟兄,陆续在黑暗中站起身,向薛营副靠拢。
有步枪,子弹和手榴弹,就能将一部分人武装起来,重新投入战斗。即便不能向鬼子讨还血债,至少,也不用再坐以待毙。
“政治部,政治部的人,政治部的人出来跟我走!尽量把逃到周围的弟兄们,收拢到一起。”一名政工干部,或许是南京中央政府派下来的,背负着特殊使命的浙江人,也忽然站了起来。用极其不标准的北方话,大声动员。
谁都不去笑话他的口音,也不去怀疑他的动机。这当口,敢站出来组织大伙的,都是英雄。
“通讯兵,通讯兵跟我去检查电话线路。如果可能,咱们尽量把各兄弟部队都联系上!”
“汽车连的,汽车连的,去仓库那边找找,有没有汽油。没汽车了!等会儿鬼子打过来,咱们就放火烧他娘的!”
“工程科的有没有,工程科的人有没有,有就赶紧向我靠拢!我是你们科长!”
“警卫营的,警卫营还有活着的没有,我是你们二连长周保生。跟我想办法去找两位长官,咱们不能光顾着自己……”
一道道命令,被幸存的军官喊了出来。
幸存的弟兄们,纷纷找到目标,向喊话者靠拢。岸边的人群迅速变得整齐,大伙的心神也多少回复了几分安宁。
小鬼子无耻,采取雨夜偷袭的方式,打了弟兄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二十九军却绝非那种受了点打击就立即崩溃的鱼腩。只要让大伙缓过这口气,肯定要让小鬼子血债血偿。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新一轮炮击,再度到来。炸得大伙脚下的地面,来回摇晃。
暂时没有找到队伍的将士,纷纷抬起头,朝着爆炸声最剧烈的位置,努力眺望,争取早一些分辨出日军的主要进攻方向,以免接下来又被打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