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淡淡地看了一眼赵常乐,然后又看了一眼宁葭,最后垂下眼去,望着面前方寸的青砖。
沉默许久,她才慢慢开口,“……宁葭说的对,我为她作证。”
赵常乐身体彻底僵了。
怎么可能是亥时三刻?她明明看过更漏的,分明是亥时二刻!
胥白尹在说谎。
为什么?
屋里有片刻的安静,沉闷地像暴雨欲来的低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杨错开口,“所有人都下去,除了阿乐。”
宁葭最先离开,她跨过门框的时候,回转头轻蔑地看了赵常乐一眼,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跟我斗,你凭什么?
宁伯紧跟着离开。
飞白回头,看了一眼赵常乐,无声叹了一口气,好似对她接下来的下场有所预料,然后便离开了。
胥白尹垂着脸,依旧沉默地盯着面前方寸的青砖,直到其他人都离开了,她才似有所觉,挪动了身体。她看了赵常乐一眼,目光中似有歉疚,但终究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屋中只剩她与杨错二人。
她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杨错却忽然命令道,“你过来。”
他的声音很沉,也很冷,甚至还带着些被火灼烧过的、粗粝的感觉。
赵常乐有些心慌,攥紧了手掌,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书案边。
书案上平铺着一副画卷,一大半都已被烧毁。
这便是那副珍贵的画?
赵常乐细看,却愣住。
她以为这该是什么名家古画,可其实……这画还挺丑的。
画卷简单,天上明月,地下湖泊,并湖岸边两个人影,一男一女。不过是最庸常的花好月圆人长久画面而已。
画卷被烧毁大半,若非她对此画熟悉,通过残卷,着实是看不出画的本来模样。
这是她自己画的画。
那一年她及笄礼刚过,母后让官员开始占卜婚事吉日,她的嫁妆也预备起来了。正逢杨错生辰,她玩心起,随手画了这么一副画送他。
原来自己画画这么丑的啊。
可婚事吉日没有占卜出来,杨错的父亲却被查出里通外国,意图谋反,杨父大喊冤枉,当廷痛斥父王昏聩,不堪为君,父王大怒,将他下到死牢之中。
数日后,杨父死在狱中。
杨府满门抄家,杨错仓皇逃跑。
后来再见他,就是赵王宫破那日,她身后是赵氏鲜血,他身后是数万叛军。
生死面前,感情不值一提。
重生以来这样久,赵常乐几乎都忘了,原来他们曾经那样相爱过。
重生以来这样久,杨错从未表现过任何痛苦或缅怀模样,她以为他早将她忘记。
一瞬间所有情愫涌上心头,她喉头几乎哽咽,一时忘了自己是谁,喃喃自语,
“这幅画……这幅画——”
可她话音刚落,一只手却立刻掐上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仿佛登时要扭断她的脖子。
“这幅画……你用命来偿。”
反正他杀人如麻,手上的血够多了,洗都洗不掉,不在乎再多一条。
赵常乐被抵在满壁书架上,杨错生生将她提的双脚离地。
她喘息不过来,连辩解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要杀了她,杀意这样浓,赵常乐察觉到了。
她真的没碰过那幅画!
可杨错却早已理智离体,根本听不进任何辩解,此时全凭一腔愤怒。
中山公主离世已满三年。
三年来,他夜夜难以成眠。
无边夜色那样深,他闭上眼,是她站在雄伟宫殿前,满身血污的模样。
她恨他。
所以她在他面前决然撞阶,连一丝辩解或挽留的余地都不给他。